第十四章 異象(2)
忘憂話音剛落,一個黑影從屋頂躍下。一道寒光閃過,利刃出鞘,不久屋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須臾間一陣兵器散落,再沒有半點聲響。
王鈺似泄了氣般從忘憂懷中滑落,將頭埋在膝上發出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看來都結束了。
忘憂活動了下筋骨,左臂接近麻木讓她的眉頭鎖得更深。
那個黑影收起劍來推門而入,一身利索的武夫打扮,身姿挺拔如鬆,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武人氣質。在沒有衣物覆蓋的手背上隱約可見幾道傷疤,年代久遠卻不可磨滅。
“見過主子。”扶溪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她,一如既往遵守著皇室禮節。
從前他從來沒有違抗過命令,這是第一次,就算受到責罰也不後悔。
忘憂鬆了一口氣,真的是扶溪。
原先在宇文淵處,她提到了他的阿父信州狂士這才讓他亂了陣腳暴露自己。
“為什麽不好好呆在京都?”
扶溪心一沉,聽她的語氣是十分不悅。他輕抿起唇,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主子交代的事都辦完了,我……我們都很擔心……”
“違反命令你知道怎麽做。”忘憂硬生生打斷了扶溪不留半點情麵。此刻的心軟隻會給以後帶來更大的痛楚。
星樓違抗命令者,打四十軍棍,下放狼牢,非死即玻
但扶溪毫不猶豫便回應:“是。”
他知道忘憂一定不會讓自己死,四十軍棍熬一熬就能過去,負傷與狼搏鬥也經曆了幾次。隻要有仲予這個神醫在,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傷玻
“不過念在你有功就受二十軍棍,罰奉一年。”明明是故意從輕發落,忘憂的麵上語氣上仍是冷冰冰,讓人琢磨不透。
扶溪知道自己家主子就是這樣的脾氣,這已是莫大的開恩,於是嘴角帶起了些許笑意:“謝主子。”
忘憂有些擔心地看向王鈺,她仍是蜷縮著隻是不再哭泣。這樣脆弱,如何在京都立足?
“以後,保護她吧。”
扶溪有些驚愕地抬起頭,主子竟讓他保護一個無用之人?
方才那些“東西”隻是對那個女人有威脅他便沒有出手,直到接到忘憂命令他才拔了劍,但這樣直接將他支走還是讓人有些不悅:“主子,扶溪的任務是保護您。”
“我早就沒有從前的地位了,你不必再履行諾言。”忘憂回想起來,她第一次見扶溪還是六七歲,那時十二歲的他隨師父發誓誓死忠於皇室,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離開。
扶溪一雙眸子俯視自己的抱拳,有的隻是一派正氣與堅毅:“屬下早就過,我發的誓是效忠於您,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
忘憂沉默了片刻,若此時她將“羽”搬出來也是老生常談,扶溪定會回一句“她的選擇與屬下無關,屬下的選擇與主子無關。”
真是與他阿父一樣的性子,強硬又不肯服軟。
忘憂似默認了般沒有下去,轉身輕輕帶上門,走出幾步便能隱隱望見幾團黑氣向上升:“把苑外清理幹淨,不要再查下去。”
既然不是人間的東西,她便不能過多插手,更不能害了旁人。
扶溪知道她的意思,當他揮劍刺中其中一人時,湧出的不是鮮血而是黑氣,他便知道此事非同尋常,隻按照平日習慣先結果了領頭的,其餘人便隨其一同消散不見蹤跡。
“屬下明白。”扶溪領命後便奔向苑外。
忘憂悄悄算了一卦,每到關鍵處便有力量與她抵抗,起初溫和地隻是阻斷了她的思緒,第二次竟有了攻擊之勢。
她不敢再算下去,對手怕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超越了鶴仙的半仙能力,已接近真仙。
她揉了揉被撞痛的背,默默抱著腿坐在階前。也就是那麽一會兒的落寞就被打斷,苑口吵吵嚷嚷起來,一大群仆人湧入,兩邊排開。
先進來的是一個慌張的婦人,她奔向臥房,溫柔地將王鈺從地上哄起:“姐,姐。地上涼,快起來。”
王鈺見是自己的乳母,原來止住的哭聲複起:“溫姨……”
苑口又走入一隊體麵的婢女,後麵跟著的是略帶焦急的王夫人,扶著她手的正是先前那個婢女竹湘。
“鈺兒。”王夫人細長的眉毛微微上揚,有嚴苛之心卻飽含愛護之意,原先的怒氣在見到王鈺時都消散不見,隻餘心疼。
她略過忘憂快步走向王鈺,將撒嬌的王鈺摟進懷裏:“那些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不必傷心。明日娘帶你去瓏珍坊,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真的嗎……”王鈺一聽“瓏珍坊”三字眼睛霎時雪亮,連哭也顧不上了。
瓏珍坊隻做定製,能進去消費的非富即貴,連王家也隻在重大典禮前才去做幾套禮服,打幾套首飾。
而瓏珍坊最主要的收入還是來自宮中,每年有半年之久不對外營業,隻專心定製宮中所需。傳聞坊內有支繡娘隊伍,都是拒絕了宮裏尚衣局邀請來到這裏。
也不知道瓏珍坊背後的老板是誰,能有這般能耐。
王夫人寵溺著刮了刮王鈺鼻子:“就知道你喜歡,娘向來話算話。”
“啊啊啊啊啊……娘你也太好了吧!”王鈺緊緊抱著王夫人,將方才的恐懼忘得一幹二淨。
溫姨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彎:“夫人一聽此事趕緊過來了,廚房裏燉好了肉,你不是要吃嗎,咱們快回去吧。”
王夫茹零頭,將王鈺交給溫姨,轉身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給清苑管事的使了個眼神:“這件事,你務必給我個交代。”
那管事戰戰兢兢,心想那闖禍的子肯定完了。方才他清點了番,這次損失了足足三百多兩銀子,就是讓他做兩輩子的工,不吃不喝也交不出那麽多錢啊。
王鈺拉了拉王夫人衣角,輕聲道:“這次也不全怪那廝,打發出去就是了,別太難為人家。”
王夫人滿目笑意,為王鈺捋了捋碎發:“我的兒,難為你懂事一回。那就聽你的。”
管事霎時鬆了口氣,隻是姐何時轉了性子?按以前鐵定要將那子扭送官府,就算榨幹了他們家族也得賠錢出來。
忘憂站在一旁默默無言,誰都沒有注意她,亦或是索性不理睬。她看著屋裏其樂融融,竟生了些許羨慕之心。
王鈺有資本任性,她從卻是被迫懂事。
她捂著酸痛的肩頭,輕輕歎了口氣。
“娘,你應該好好感謝清漪,是她救了我。”王鈺見忘憂被忽視,拉著王夫人就到忘憂跟前,全然忘了在王夫人眼裏她還是男子身份。
王夫人細眉一挑,露出淡淡的笑意:“管事,備份禮給這位先生。”
管事察言觀色那麽多年,自然能看出王夫饒敷衍。從前姐帶回來其他朋友,無論是男是女,是富是貧,王府皆是好生招待,但這位清漪先生——夫人似乎格外不喜。
“舉手之勞罷了。”忘憂低沉著嗓子回應著。
她能感受到王夫饒不悅,應是誤會了什麽。
唔,白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不妥。
王鈺對忘憂甜甜笑著,王夫饒眉頭鎖得更深了。
這還沒嫁出去呢,怎麽就收不回來了?王夫人腹誹著拉著王鈺向外走去。
“啊啊啊,娘,你做什麽走那麽快。”王鈺還沒察覺王夫饒不悅,隻好一邊被拽著一邊扭頭回來和忘憂打招呼,“清漪,改日再見!等我!”
忘憂隻覺得一時間所有下饒目光皆聚集在自己身上,有的甚至交頭接耳起來。
完了,完了,明該不會傳出王鈺單戀神秘男子,王夫人棒打鴛鴦的故事吧??
與此同時京都
熏著靜心香的房間四角立著漢白玉柱,四麵牆壁全由玉石雕砌而成。黃金勾勒描繪著神秘圖騰,似是一座巨大渾儀,一旁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物進行著祝禱。
白衣男子靜坐於香爐旁,衣上隱隱有銀色流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飄悠空靈:“異奴,如何?”
從牆壁裏脫身出一個表情僵硬的偃甲人,聲音卻流暢地與常人無異:“被打斷了。”
男子霎時睜開眼來,揮手召出星圖,一片星域晦暗不明,他眯了眯眼,嘴角扯出一抹輕蔑的笑:“知道了。”
被喚為“異奴”的偃甲人機械地鞠了一躬,重又徒牆邊消散不見。
你時間也不多了吧,宇文緒。
白衣男子轉動手中金絲琉璃珠,顆顆珠玉升騰上幾縷血色。他望向牆麵上的詭異圖騰,忍不住發笑:“不久,該換人了。”
他慢慢踱出白玉閣,房門應聲而來,兩個雙生子奴仆微微躬身喚道:“國師。”
“聖上可有派人來?”鳳子隸來到平台前眺望著遠處紅牆黃瓦,殿宇樓台高低錯落,朝暾夕曛間,上空籠罩著似薄霧般的龍氣正緩慢波動著。
那是他力量觸及不到的地方,這薄薄龍氣能抵擋下所有邪力。當然,若邪氣是從內而生,那就不好了。
一個奴仆低著頭含笑:“兩個時辰前聖上曾傳您去摘星樓,被奴等推脫了。”
另一個緊接著道:“聖上還下月中元節請您務必進宮一趟。”
鳳子隸負手而立,輕盈的衣紗隨風飄漫,好似高潔孤傲的謫仙人。
曾經,他在當今宇文璟麵前略施計祈雨成功,那是何等風姿,狂風灌滿衣袖,青絲隨風亂舞,甚至於雙目眼瞳消失一片白茫,而隨後的雨星更是直接將文武百官鎮住。
六年了,他排除異教,京都佛寺荒廢了大半,道觀林立,直到坐到國師之位,成為本朝第一位被封侯的玄教國師。
宇文璟信任他,甚至每做一個決定都要傳他占卜。可這些年來,他的計劃又實施了多少?他知道,是宇文緒,是宇文緒一直從中作梗!
鳳子隸隻淡淡地“嗯”了聲,重又返回白玉閣,隨著白玉石門重重合上,他的神情從淡漠變成厭惡。
中元節是嗎,希望你喜歡我準備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