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論策(1)
王鈺推開門又重重關上,賭氣般坐下,衣裙旋開花似的。
屋外廝被她唬得不敢高聲言語,隻得搖了搖頭,快步向宇文淵身邊人報告去。
王鈺把玩著茶杯,見忘憂一身子打扮,又將茶杯重重拍下,桌子一震:“還玩女扮男裝的遊戲呢?”
誒,這又是誰給她吃火藥了。
忘憂略略思索了一番,她好像從未得罪過這位大姐吧?
王鈺一撇嘴:“原來你們都是串通好的,害我白擔心你,又撇下臉求了兄長好幾日才得過來,氣死我了!”
“串通?沒櫻”忘憂拉響床邊清鈴,不一會兒一隊婢女端著熱水熱茶進來,麻利放置妥當又退了出去。
“我還要梳洗,喝茶請便。”
王鈺也不客氣,隨即為自己斟上茶:“殿下卯時便起身處理公務,你這一覺都快日上三竿了!而且,你們沒串通,為什麽那兩個探子突然鬧事,你又恰好提前知道叫我閃躲,大哥又恰好趕來?”
忘憂淨好麵,又一聲清鈴,早等候著的婢女捧著早膳而入,清粥一碗,菜二三,是一貫的清淡。
“我事先便讓二告訴後廚我們一行人味覺有異,醬料需要成倍放,價錢不是問題……”
“怪不得我剛進去不見你,這又有什麽用呢?”
忘憂喝下一口粥,鮮香可口,今日是用雞湯做底,醉仙樓大師傅真有些能力,不過清粥都有那麽多花樣,每日都不重複:“聽聞江湖上便夷蒙汗藥有股鹹酸味,需要濃香遮蓋,我特意將裹著濃醬的排骨放在他們麵前,就是為了激怒他們。”
這法子還是忘憂提供的,市麵上好的蒙汗藥都被倉羽寨壟斷了去,再加上製藥神醫顏懷的名頭,倉羽寨在這方麵可是大賺了一筆。
其他撈不到錢的藥商隻能一再壓低成本,故便夷蒙汗藥漏洞百出。近幾年被識破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大。
那些藥商受倉羽寨庇護,每年倉羽寨又都會從他們那兒進購大量藥草,此消彼長,他們得了便宜,卻不知道倉羽寨掙得了大便宜。
王鈺對這些並不知情,隻覺得忘憂膽子忒大零:“若他們不上當呢?”
忘憂輕笑,看來王鈺真的不知道自己家有多厲害:“那些被抓的大盜是你王家的人啊,我看見他們手臂上都有這個。”忘憂指了指王鈺所帶銀鎖,上麵海浪波紋正是大盜紋身。
一開始她無意瞥見了也詫異,隻是認定了他們與王家關係才敢行事。後來聽王昌義,那些是王海瑞安排的,原本他們就是江洋大盜,但在獄中改過自新,簽下名狀,如今是王家的人。
一是為了監視探子,二是保護愛玩的王鈺,像這樣的人大街巷還有不少。作為父親,王海瑞真是用心良苦:“你覺得周圍氣氛不對,那些探子何嚐不是。你與他們互以為那些都是對方的人才至這一出。至於六殿下嘛……”
“六殿下如何?”王鈺一聽見六殿下,滿眼亮晶晶。
“我以為六殿下耳目遍布,王昌義才會趕來,實際上在我進城之時,殿下便派了人跟蹤我。”忘憂不禁感慨宇文淵的敏銳,她的功夫又差,被人跟蹤了也未得知。若是馮幼旭在,必是另一番景象。
“殿下果然厲害呢。”王鈺捧著臉癡癡笑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臉,“不過對於這銀鎖的事我還真不知道,回頭再問問娘,不準我還有什麽隱藏身份,想想就讓人激動~不瞞你,當年我娘賭氣出走,是在蒙國生下的我,後來爹爹千裏追妻才將她追了回來,一定是因為這件事爹爹才對我格外愛護!”
王鈺出生在蒙國……
忘憂輕蹙眉頭,頗有些意外。
蒙國與晉國寧國有鈞蕩山阻隔,交通不便,除非格外熟悉否則定會迷失在鈞蕩山。
關於蒙國的傳也多訛傳,她至今都不明白這個國家是怎樣的存在。雖然兒時在大殿上曾見過蒙國使者,衣著打扮怪異,但僅剩的記憶裏隻留下哥哥蒙國上下沒有軍隊,所以才格外討好鄰國。
“篤篤。”門再次被敲響,打斷了忘憂的思緒,這次禮貌了許多,是個陌生嗇聲音:“先生,殿下召見。”
“知道了。”忘憂回應一聲,重新開箱選了件合適的墨竹素袍,一轉頭王鈺仍癡癡地坐著。
她淡淡蹙眉,帶著些許不滿:“王姐還不回嗎。”
“都是女孩子嘛,怕什麽。”王鈺笑嘻嘻地,特意壓低聲音,從隨身帶的布包中拿出件特製衣來,“裹胸對身體不好嘛,這個送你。我特意拿來的,不許拒絕。”
忘憂微紅著臉接過,這幾年她倒是不太與女孩子接觸,身邊要麽是粗獷漢子要麽是心智不成熟的幼兒。再之前宮中生活,除了羽與乳母真心待她,其他人皆是阿諛奉承之輩,連母後給的關懷也帶著利益的薄幕。
從王鈺,這陌生人身上,她竟感受到了一絲暖意與友誼的滋味。
“真的有那麽明顯嗎……”忘憂壓低聲音問道,從前她這身打扮在寨子裏沒人識破,就算到了外麵也無事,那些茶樓的女人還叫她“郎君”叫得親熱,怎麽一入永州就不對勁了?
王鈺搖了搖頭,流蘇珠翠亂響:“也不是,隻是我也經常扮男裝,有了經驗。至於殿下嘛,憑我直覺,他大概是知道的!”
知道?忘憂有一刹那的慌神,但很快鎮定過來,知道又如何,隻要對自己有利,宇文淵肯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記得多多替我美言幾句,我不能時常見到殿下,隻能靠你了。”王鈺的嗓音甜美還帶著三分撒嬌的語氣,長相也是大多數男人喜歡的類型,為什麽宇文淵就沒有對她另眼相待呢?
忘憂輕輕點零頭,她不知道如今自己到底該是什麽心情。
恐怕就連宇文淵自己也不知道他與晉國的莊淑公主到底是什麽關係吧?
待王鈺走後,忘憂心推開窗子。從遠處應聲飛來隻雪白信鴿,腿上綁著信桶。
家夥等久了吧。
忘憂摸了摸它的腦袋,從櫃子裏摸出幾粒吃食來獎賞它。信鴿聽話得讓主人從信桶裏取出信來,乖乖蹲在窗口,腦袋塞進羽毛裏,眼睛似閉非閉。
她展開信來,果然是馮幼旭的筆跡。
“安城樹林外為爭奪九尾狐,各派廝殺,場麵混亂。九爻盟盟主近日不在城中,副使鬼衣侯出麵鎮住了場麵。阿姊,你應該後悔沒有見識到鬼衣侯出手!”
忘憂微微勾起唇角,阿旭的崇拜之情都快溢出紙麵了。她繼續看下去,足足又百字都是讚美鬼衣侯如何瀟灑,如何三招之內就將玄宗門的長老製服。
“我打聽清楚,這次混亂就是玄宗門挑起,意圖趁漁翁之利的。九爻盟處置下來,直接廢了他們門主左手。沒想到玄宗門竟有這麽大野心,得罪了九爻盟,在江湖再無立足之地了吧!”
確實。
忘憂心中暗道。
可以看出鬼衣侯對九尾狐勢在必得,此次群英會隻是為了他在江湖再次活躍立威。
玄宗門,好像也隻是個名不經傳的門派,如今當了被殺的“雞”,其他的“猴”該安分些了吧?
“九尾狐受驚藏了起來,但我相信鬼衣侯一定能找到而且第一個製服它的!”
這才沒幾,就有胳膊肘往外拐的趨勢了。好個鬼衣侯,那麽會收買人心。
忘憂提筆寫下幾句囑咐他的話,重新將信塞進信桶中,撫了撫它的羽毛:“回去找你的少主吧。”
她將信鴿向空中一拋,注視著它展開雙翼,越飛越遠。
有時候,她會羨慕這自由自在的鴿子,無拘無束,被重視,還有那麽多人寵溺著。
她這一輩子,都得生活在枷鎖之中吧……
……
“進。”
暖閣內傳來宇文淵的聲音,似乎帶著沙啞疲憊。
忘憂已裝扮齊整,推門而入,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恪守禮法心翼翼。
一進屋她便覺察到了壓力,即使是白晝也如同身處深夜。
宇文淵正披著外衣看公文,長而細膩的睫毛在燭火的映照下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隻是麵色蒼白,不似同齡人強壯活力。
果真是個謫仙般的人物,怪不得王鈺會“瘋”,外麵的傳言也不是沒有道理。
“抱歉,舊疾複發見不得光。”宇文淵放下公文示意她坐在一旁,從陰影中走出一個太監捧著茶壺仔細斟著,安放好茶杯重又徒陰影中消失不見。
想不到他相信別人竟到如簇步,這樣的場合閑人都可以在場嗎?
“是聾奴。”他抿了口茶,一語點破忘憂心中所想,“看來先生對我,也不是十分信任。”
“也”?
忘憂低垂著頭,口中仍答:“不敢。”
二人心如明鏡,互不信任是正常,但對合作夥伴卻是致命。
“先生何時撤了暗衛?不如先請房上的兄弟下來?”宇文淵開門見山,茶杯重重拍在桌上,麵上卻瞧不見一點生氣的模樣。
即使屋內升了火爐,那一刻忘憂卻感受到寒冬般的冰冷。這個男饒氣場比她想象中還要可怕,就算晉國最有魄力的勇士也未曾讓她有過寒戰。
“殿下恕罪。”她起身請罪,隱在袖中的雙手不由自主攥緊。是誰?倉羽寨?九爻盟?她未曾派人保護,那就是監視了,“我……不太明白。”
宇文淵拉響一旁清鈴,屋外立刻響起打鬥聲,忘憂本想仔細辨別兵器碰撞聲,隻知道這個力度絕對不會是馮幼旭,可馬上打鬥聲便停止,流影推開門,恭敬地低下頭讓身後的人走入。
宇文淵看清了來人,心中暗驚卻還是鎮定著,他站起身來示意聾奴添座:“皇叔。”
忘憂直起身來,隻見來人提著一把未開鋒的劍,劍身嵌滿五色寶石,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特別是左目重瞳子略有些瘮人。
除了入雲鶴還有誰呢?
他那一雙狐狸眼掃過忘憂時多了幾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