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州官和現管
劉明遠進裏屋去了。
劉仁青感覺要出問題，他的大腦迅速地搜索著問題的所在，後背不覺冒出冷汗。
趙德林示意劉仁青坐下，眼裏又放出幾道冷光，緩緩地說：“仁青同誌，此次我來鬆山，是受吳謙書記專門委派，他讓我轉達三層意思。第一，你膽大包天，竟然敢向他行賄，而且數額巨大，已經觸及法律紅線。第二，你本來有希望更上一層，副廳級的位置也有，單憑你送錢行賄這一條，提職的事與你徹底絕緣。第三，考慮到這些年你的功勞和貢獻，決定放你一馬，不把你往法庭上推，從此以後，領導崗位上不再有你，你隻能幹些閑活。”
趙德林邊說邊從手包裏掏出銀行卡和密碼條子，扔到了劉仁青的麵前，又緩緩說道：“你可以馬上去櫃員機上查一查卡裏的數字是否和你知道的數字一樣。不管你這錢來路是否正當，就此打住，你收回自己安排，現在要給我打個收條。”
劉仁青滿頭滿臉全是冷汗，他結結巴巴地說：“感謝謝謝，感謝吳書記格外開恩，感謝，謝趙秘秘、趙部長保、保住了我的飯碗，我我我，一定痛改前非。”說著，他用顫顫巍巍的手，給趙德林寫下了收條。昔日那個坐在主席台上風光瀟灑、談笑自如的縣委書記形象已不複存在。
趙德林口氣變得較為溫和地說：“可能你聽到了許多關於提職的傳說，誤以為所有的官都是買來的。就給主管領導送錢。事實證明，劉仁青同誌，你大錯特錯了，省委大維書記和吳謙書記都最反感買官。吳謙書記這次對你手下留情，並非包庇縱容你，而是在體現人文關懷，這不是在讓你難堪壞你的事，而是在拯救你出深淵。此事到此為止，僅限於三四個人知道，包括你不超過五個人。回去後多多少少反思反思，等候明遠書記重新安排你的工作。你回去吧，不要影響現在的工作。”
目送劉仁青走出辦公室，趙德林走近內室敲敲門，不等劉明遠回音，推開門後徑直走進了裏屋。劉明遠正在特別投入地練毛筆字，從運筆著墨到間架結構揣摩，劉明遠的書法水平已經有了一定的檔次。見劉明遠寫就的條幅上“心底無私天地寬”七個行楷大字遒勁有力，趙德林笑嗬嗬地說：“劉大書記雅趣不淺，書法已近爐火純青，練的時間不短了吧？”
劉明遠不無謙虛地說：“煮酒熬糖，稱不起老行，部長老弟過獎了，我練字雖然有些年頭，但始終長進不大，這與我的指導思想有關。我把練習書法當成修身養性和鍛煉身體，也是為今後退休做好準備。不瞞部長老弟說，到了我們這個年齡，上不能上，下又不忍，官已經當到頭了。既然再沒有奔頭，那思考退休就是很自然的事了。所以練字也是為真退休了找個事做，要不然到了那一天無所事事夜夜失眠成天當個老宅男，瓜不溜秋的讓外人嘲笑，說你隻會畫圈寫“同意”、“已閱”、或“照辦”幾個字。”
趙德林爽朗地笑道說：“劉大書記立足當前放眼長遠，心態平和靜如止水，小弟佩服之至。人生僅僅幾十年有如白駒過隙，能有老兄這種心態真是難能可貴，小弟還要加緊修煉，與時俱進。”
“老弟何出此言？部長大人年輕有為，風華正茂如日中天，哪來的明遠身上的暮氣？擺在你麵前的是無限風光在險峰，你將是有大成就者，不比明遠老之將至。”劉明遠頗有些傷感地說。
趙德林說：“劉兄不必太過悲觀，其實你也大不了我幾歲。”他說著說著不禁手癢，又繼續說道：“我們不說官場人生的話了，小弟也來陪老兄煉兩筆如何，咱兄弟倆交流交流心得。”
劉明遠求之不得，立刻鋪平一張新宣紙，移位請趙德林執筆。
趙德林也沒有客氣，執筆在手，略思片刻，一式飛龍在天，鳳翔蒼穹，兩行行楷對聯躍然紙上。上聯為：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下聯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題尾批注：明東林黨領袖顧憲成聲聲事事聯原聲版，趙德林某年某月某日書於鬆山市仙龍潭。
劉明遠雖然書法造詣不深，但讀過各種風格的字帖，字好字壞還是分得清楚的。他頗有專業素質地說：“老弟的字瀟灑大氣，以柳體為基礎，又兼趙蔡風範，入世不媚俗，藏而不露，實在是難能可貴，想不到老弟‘江上有奇峰，鎖在煙霧中，平時看不見，偶爾露崢嶸。’這幅字我喜歡，就送給我吧，請老弟給我提個台頭。”
趙德林十分驚訝，想不到劉明遠評書論字還真有幾下，而且對他評價甚高又不流於吹捧，於是他謙虛地說：“老兄過獎了，此幅拙字匆匆而就，沒有可取之處，登不了大雅之堂，如老兄不嫌棄，小弟回西都之後，專門為兄寫一幅曹大丞相的《短歌行》，兄乃本省德高望重的市級領導之一，當‘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也，或許能為老兄添一點兒樂趣。”
劉明遠沒再堅持，稍停片刻，他又問趙德林：“不知老弟對畫是否感興趣，市公安局局長楊俊來的國畫造詣頗高，可否約他一聚？”
哪料趙德林說：“劉兄有所不知，那楊俊來和老弟也是戰友，當年我在團政治部當副主任，他是師政治部的正營級宣傳幹事，宣傳畫、人物畫全師有名。”
兩人會心地笑了起來，趙德林說：“此次任務特殊，我還要趕回去扯回銷，下次來鬆山，一定把俊來叫上。”
劉明遠抬手看了看表，快到吃飯的時間了，他禮節性地問趙德林，晚上吃飯叫哪些人參加。
趙德林說：“叫上戴市長、王副書記、甄部長就行了，另外把王雲卿叫上。”
劉明遠其實心裏早已擬定了人選，打算叫常委的幾個人參加，但王雲卿不夠資格就沒算上，這回趙德林欽點，他才把王雲卿補上。
坐在酒場主位，趙德林覺得有必要給王雲卿打打氣，所以，王雲卿到場後說怎麽喝，趙德林就怎麽喝，在座的人都看出來了，他倆交情非同一般。
趙德林站起身來，口氣十分誠懇地說：“雲卿兄下派鬆山鍛煉任職，工作十分辛苦，吳謙書記讓我代表他敬杯酒，希望以後一如既往，再接再厲，把劉書記交給你的工作做好做踏實，並請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工作。”
聽聞趙德林這些話，王雲卿熱血沸騰，竟然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回應。
劉明遠坐不住，招呼在座的鬆山的陪酒人員全體都有，隨趙部長把酒幹掉。
王雲卿匆匆敬了一圈酒，趕緊退後，將話語權交給劉書記和戴市長等市委領導。
趙德林也是喝酒的行家裏手，因為長期從事主要領導的秘書工作，經常藏而不露，每次最多喝三兩，從不突破上限五兩，除非吳謙發話，否則誰勸也沒用，外人從來不知道他有可以喝一斤酒的酒量。
今天晚上，他略微放開喝到三兩還未叫停，大有再喝半斤也能對付的英雄氣慨。在今天晚上的酒場上，以趙德林的身份和位置，喝多喝少由他說了算。誰都不會和他計較。而且，他抓住下級怵上、縣官不如現管、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心理，不時創造一些新名詞，新酒詞，舉一反三。這下可喝苦了劉明遠等人，特別是年紀偏大的戴大年，每人平均不止喝下半斤酒，而且還麵臨著加碼的危險局麵。
趙德林有意在喝酒的問題上照顧王雲卿。劉明遠看在眼裏氣在心裏，表麵上卻裝作視而不見。即使劉明遠等人有意見，也不可能發作。王雲卿則圖個清靜自在，盤算著抓住機會，在關鍵時刻為雙方買一膀子。
趙德林又喝了兩三杯，估計總量半斤有多無少。他表情鎮靜自若，談笑風趣幽默，劉明遠班子裏的人平均喝了不少於八兩，言談舉止已經有飄飄然的味道。而王雲卿剛剛上來的時候硬端了幾杯，中途受到冷落，大不了總量不過半斤酒。
王雲卿和趙德林心有靈犀一點通，二人幾乎同時端起酒杯要說話。王雲卿以為酒已喝到接近尾聲，自己應該出頭露麵敬酒，一來表達對趙德林德敬重，二來替劉書記解圍，否則的話，容易讓領導們怪自己不懂事。趙德林的意圖更加明顯，既然想為王雲卿抽起，就必須把他抽到底抽到位。
多年前在部隊時是親密的戰友，那時可以並駕齊驅，現在的地位有所不同了，並駕齊驅怎能再言，王雲卿當然知道要為領導讓路，像聽講話聽報告一般聽趙德林說酒話。
趙德林當仁不讓，吩咐服務員倒滿二兩的杯子，儒雅的氣質裏夾雜著明顯的霸氣。他說：“依照酒場的規矩，這杯酒，王雲卿副秘書長應該敬我，更應該敬劉書記、戴市長和你們市委常委的幾位領導。我和劉雲處長也想回敬鬆山市委的幾位領導一杯酒。鑒於劉書記、戴市長和王副書記、甄部長反複敬我酒，所以，這杯酒就由王雲卿代表了，咱喝他個一舉三得，誰若不同意，可以端著杯子陪起。”
劉明遠聽出趙德林話中有話，衝著端杯的市委副市記王鶴立嚷道：“老王，真喝糊塗了，沒你的事，這杯酒充分地體現了趙部長對王副秘書長的厚愛，這是鬆山市的光榮，我提議大家鼓掌感謝。”
劉明遠帶頭鼓掌，其他人立即響應。王雲卿先喝為敬，喝完自己杯中之酒後，徑直走到趙德林麵前，要求替他喝點兒。
趙德林推開王雲卿的手，十分豪邁地說：“首先申明，咱們喝這杯酒與工作毫無關係，喝的是耿直，喝的是感情，喝的是氣概，謝謝雲卿兄弟，謝謝劉大哥、戴大哥，謝謝鬆山的兄弟們朋友們。”說完，他竟直接把酒倒進喉嚨。
酒場上掀起一輪最大的高潮，高潮到了頂峰。則預示著高潮就要結束。劉明遠還不甘心，他想再掀起小高潮，以盡趙德林之興。然而，他無論如何敬勸，趙德林始終守住底線，堅持三錢的小杯子做飲具絕不動搖，說是待會兒飯上來了，咱再喝滿杯也不遲，我們喝他個滿堂紅。趙德林是坐在主位上的上級領導，他說不喝，屬下們自然知難而退，包括劉明遠也無可奈何。
劉明遠率領班子的幾個成員，轉而敬省委組織部劉處長。顧及趙德林的態度，劉雲處長勉強喝了一小杯。王雲卿等人接著勸他時，劉雲的立場比趙德林還堅定，拒絕敬酒勸酒請酒滴酒不沾。
喝酒的進展緩慢，簡直難以為繼。這時飯食正好端上桌了，在趙德林的提議之下，劉明遠很不情願地不得不宣布喝滿堂紅。
酒場活動結束，王雲卿借著酒膽，偷偷地邀請趙德林找個地方消消遣，醒醒酒。趙德林正氣凜然地說：“免了吧，我還得連夜趕回西都，有些事情需要及時善後處理不過夜，老話說，夜長夢多嘛。”
送走趙德林，王雲卿正要去金龍咖啡館去和夏侯媛約會，手機響起了信息提示音。他以為是夏侯媛發來的短信。可是當他打開手機卻發現是趙德林的信息，趙德林說：“莫灰心，別著急，提職的事非你莫屬。”
王雲卿馬上精神振奮，鬥誌昂揚，急急忙忙給趙德林回短信：“千言萬語無法表達，隻能對老兄說一句：謝謝啦！”
發出短信，王雲卿風塵仆仆地來到了金龍咖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