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迂回與包抄
在喬新運的過問下,甄向浩發動鎮山縣的各種社會關係,找成幫先的家屬進行通融,想以最低的代價盡快把事情了結。因為此事涉及到公對公、公對私等許多具體問題,很多關係人也隻不過是礙於麵子不好推脫而走走過場,多數人是帶個話,說一些什麽“合適就行了”、“莫把關係搞僵了”、“要求不能過高”等不關痛癢的話,至於家屬聽不聽勸那仍然是個未知數。甄向浩明白,事情拖久了對自己也不利,而這種勸解工作隻不過是個形式,要解決多大問題是不可能的。
中間人帶回來的消息是,不容樂觀。
甄向浩理解關係人的難處,覺得求人不如求己,他打算登門拜訪,先拉下臉皮求和解,實在無可奈何,就撕破臉皮來點兒硬的,給家屬攤牌,不相信她們會不顧一切不計後果而堅持到底。
成幫先的老婆雖然拒絕了中間人的好心相勸,但是對甄向浩她還是很了解的,這次提出要求也是為了自身的利益,錯過了此船無好渡,趁人躺在板板上的時候,不硬著頭皮賭一把,隻要往火葬場一拉,就再沒有機會了。可是如果要講和甄向浩的個人關係,她本來是不願給他出難題的。他們兩家關係本來就很不錯,所以她的內心充滿了矛盾。
要說成幫先甄向浩的關係,應該追溯到十幾年前。當年成幫先和甄向浩都還很年輕,成幫先在紅竹文化信用合作社當副主任時,甄向浩是鎮山縣縣文化信用合作聯社的人事股長,有一天成幫先提著鬆山黑雞、黑雞蛋和木耳香菇黃花雀舌來到他的家裏,請他在聯社主任王學思那裏說一說,把他的兒子和剛剛結婚的兒媳婦安排進文化信用合作社,甄向浩看著成幫先的熱情勁,滿口答應盡全力為他解決。
果然沒出一個月,新婚的兒子兒媳雙雙進了聯社係統在縣城邊的下屬單位紅花信用社,從此以後,成幫先感恩戴德,在工作上力挺甄向浩,唯甄向浩馬首是瞻,生活上越走越近,經常在一起吃喝閑聊,兩家人你來我往,關係越裹越深。甄向浩當了縣聯社主任不久,又把成幫先從比較邊遠的紅竹調來縣聯社當了信貸股長,兩年後,副主任老劉退休,甄向浩又提拔他當上了主管業務的副主任,後來根據上級人民銀行和銀監會的安排,鎮山縣文化信用合作聯社改名為鎮山縣文商銀行,甄、成二人分別成了正副行長,成幫先的兒子也當上了菁華營業部主任,兒媳卻進了行中心營業部。
成幫先的老婆雖然也在琢磨中間人勸導的話,擔心甄向浩撂挑子甩手不管,鬧這麽大的氣候不外乎是為了一個錢字,但你鬧得越凶,給甄向浩帶來的麻煩就會越多。真撕破臉皮的話,最多讓甄向浩下不來台,如果甄向浩甩手,不但自己的要求達不到,弄不好還會搞得個雞飛蛋打,錢拿不到不說,還可能影響兒子兒媳的工作。如果走司法程序向法院起訴,恐怕傷不了單位的皮毛,反而會得罪所有和成幫先一起喝酒的人,最後是否會勝訴,仍然是個未知數,何況法官的判斷也說不清楚,吃了原告吃被告的事還少嗎?退一萬步講,即使官司打贏了,這打官司的過程中,一個女人家去請法官律師吃飯喝酒,我有這個能耐嗎?一場官司打下來,就算贏了,也會拖得我不死也脫層皮,萬一輸了呢?那就更不用說了。我總不能把兒子兒媳牽扯進去吧。東算西算,得不償失。
有了這些方麵的想法,成幫先老婆也不打算對抗到底。走司法程序是最壞的方法,這條路幹脆封死不走了。其他的問題還是要靠文商銀行出麵解決,抓住縣上和行裏怕鬧事影響穩定的心理,讓縣上也出點兒血,達到自己的基本目標就放手。再說了,自己的男人本身有高血壓,喝酒全是自願的,沒有人往他往他嘴裏灌。
但是事情已經鬧起來了,一下子又偃旗息鼓草率收兵,大麵子上過不去。鬧又不想大鬧,一口水咽下去又不甘心。想來想去,成幫先老婆就覺得自己像狗吃油果,吃在嘴裏燙舌頭,吐掉又太可惜。最後決定暫不輕言放棄,草草收場會輸得更慘。所以該較勁的還要較勁,生意上有一種方法叫做“熬”,看誰經得起熬,看誰能熬到底,不過,熬的勁頭也要適度,如果熬過了頭,肯定會賠了夫人又折兵。剛剛從教師隊伍退休的成幫先老婆也不想完全靠蠻幹,她也在權衡利弊。
甄向浩下午皺著眉頭走進成家,成幫先老婆的表情和口氣變得比先前平和,嚶嚶嗡嗡看似十分傷心地地抽嗒了一通之後,她對甄向浩說,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把她的腦殼完全整昏了,她根本無法接受老成甩手離去丟下她不管她的事實,一切的一切,她不知道今後怎麽能夠活下去。
甄向浩說:“人死如燈滅,有如湯潑雪,有什麽辦法呢?你即使再傷心再難過,人死了就死了,無論如何是不會複生的。所以,為了活著的人心安,也為了死者的尊嚴,中國有句俗話叫入土為安,後事處理宜急不宜拖。”
成幫先老婆說:“我現在腦殼也是瓜的,一時之間也沒有主見,我也知道甄行長是為我們著想,你先回單位去,行裏還有其它事需要你去拍板,讓我清醒一下,我一定認真考慮甄行長的意見的。”
甄向浩知道現在而今眼目下,一時半會兒她下不來台,呆在這裏也很尷尬,瓜不溜秋的,不如及早離去回銀行辦公室。既然你要念拖字經,我也隻好以拖製拖,拖就拖點兒顏色出來,看誰拖到最後。
於是,臨別前甄向浩說:“弟妹,你早考慮考慮,我回去以後也再商量商量,有些事情不能一廂情願,況且,這文商銀行也不是我甄向浩一個人開的,上有市行、人民銀行和銀監會管著,下有幾百上千號員工盯著,你的兒子兒媳也在其中。現在時興講究合作共贏,千萬不能搞得兩敗俱傷,不能把事情搞僵了,那樣的話對各方都沒有好處。我等到你的清醒,也不要因為等你清醒而耽誤了正事呃!”
後麵的幾句話,特別是甄向浩提到兒子兒媳的事,對成幫先老婆有很大的觸動,甄向浩發現,她的手在微微的抖動。
回到行裏,甄向浩立即去縣委辦公樓,直奔喬新運的辦公室。當麵向喬書記匯報了進展情況。
喬新運發現,事態曲折迂回,不以自己的意誌為轉移。他苦笑著說:“甄行長,依你看她的底線是多少?”
甄向浩說:“叫價一百五十萬,我想底價不會低於八十萬吧!”
“你那裏準備拿出多少?”喬新運問。
“所有補償的項目就高不就低,滿打滿算衝上天最多也就五十萬,而且不是一次性的。”甄向浩說。
“那這樣吧,八十萬就八十萬,你銀行出五十萬,我這裏民政補貼二十萬,其餘十萬先由酒桌子上的人每人攢點兒,過後再說,買教訓還是要拿點兒錢才行。這方麵我來做工作,市委辦冉副主任和縣委辦周主任各墊三萬,剩下四萬的攤在桌子上其他人腦殼上,見者有份,多多少少出點血,長點兒記性,免得今後喝酒還不知道應當有節製。檢查組的和縣上兩辦的人當中,有領導職務的多出點兒,沒有領導職務的出個千把兩千就行了。大小多少買個教訓。王副秘書長那份還不能真要他出,人家都不在現場,真要他出了不是鬧笑話嗎?我們的良心也過不去啊!你說是不是?”
甄向浩說:“行是行,可還是要找個和她們家關係很鐵又有一定地位的人去說,雙方都有個台階下。”
“這樣,縣政府辦公室還有個副主任叫成果,是成幫先家的堂侄,他們兩家平時關係也不錯,我安排他去,要他當成政治任務去完成,我想他他一定行的。就這樣!”喬新運滿有把握地說。
甄向浩揣摩喬新運的用意,他能夠主動讓縣民政拿出二十萬來,王雲卿先前承認的買教訓錢也不要他給了,一個目的就是保穩定保聲譽,早點解決早點堵住人家的嘴巴,這喬書記水平確實比常人高得多。他想,聽喬新運的口氣,如果那個成果去做工作應該能行,實在做不下來,我也就沒辦法了,保穩定是縣委和縣政府的事,我隻有硬上,既然你為了利益不給我的麵子,硬要我下不了台,我也就隻有公事公辦了,你不但拿不到多少錢,我還要先把你兒子兒媳的工作停下來再說。
下午,甄向浩接到成果打來的電話,他說:“我到叔叔家去看了看,現在堂嬸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願意和領導談,隻不過她說在家裏談事鬧鬧哄哄的談不上道,約定在鎮山酒樓裏見麵。”
甄向浩想,聽成果的口氣這肯定是一個好兆頭,說明我去她家裏說那些軟中代刺的話已經發酵了,看來成幫先老婆已經較不住勁了,已經打算下軟蛋了。雖然勝利在望,但絕不能掉以輕心。
鎮山酒樓二樓的一個雅間裏,成果和成幫先老婆、成幫先的小姨妹提前到了,為了製造氣氛,成果還請來了他的表叔、在司法局當副局長的周成兵和檢察院經檢科科長吳萬俊。甄向浩剛一進入房間,成果就說:“市政府趙副秘書長今天晚上要回鬆山去,我請她過來一下,她很愉快地答應了,她正在和任縣長談點兒事,叫我們該喝酒先喝,該談的事先談,她等一會再來。”
甄向浩琢磨成果等人可能與成幫先老婆已經達成了賠償意向,請來周成兵和吳萬林陪場,也是為了撐撐麵子,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等他到來後拍板。因為成果給他打電話時說過,無論你有多忙多累,哪怕是再晚也要到場,今晚的事必須今晚解決好。這明明是在對他進行暗示。
成果的話剛剛說完,甄向浩就高聲叫道:“報告成政府,甄向浩俗事纏身遲到了,先給成政府賠個不是,讓各位久等了!”他微笑著抱拳,毫不客氣地急步上前,坐在成果旁邊,實際上這個位置是專門留給他的。
甄向浩坐下以後,十分謙和地說:“來晚了就要罰酒,這是酒場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當中的第一條,非常重要,每一個成員都必須嚴格遵守。甄向浩自願認罰,我先罰三杯,然後從成政府開始,陪每位領導和弟妹姨妹喝一杯酒,有啥話就全在酒中,喝過再說,我甄向浩絕對聽從政府指揮。”
甄向浩的幾句開場白說的恰到好處,桌子上的人見他態度誠懇,紛紛勸他吃點兒菜,悠著點兒喝。
甄向浩說:“我這個人說到做到,絕對不放空炮。”說完把三杯酒喝了下去,又叫服務員再給每一個人斟滿一杯。
甄向浩舉杯對成果說:“成政府,感謝你親臨酒場並為我們大家操心,我從你開始,一杯薄酒表敬意,老規矩,先喝為敬。”說完,一飲而盡,成果自是沒有推頭,跟著一仰脖子把酒喝了。
甄向浩再如法炮製,依次與司法局周成兵副局長、檢察院經檢科吳萬林科長喝了酒。然後自己滿上一杯,給成幫先老婆和小姨妹倒了半杯,他說:“弟妹和姨妹聽我說,幫先和我親如兄弟,我們之間不僅僅是同事,而且是好朋友好哥們兒,他還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對於他的突然離世,我甄向浩確實也很悲痛,因為我失去了一條重要的手臂,無論是從感情上還是從工作上,我的損失太重了,但是斯人已去,活著的人隻有化悲痛為力量,盡心盡力把後事處理好,讓失去的親人含笑九泉。我作為當哥的自己斟滿一杯酒,弟妹和小姨妹女士喝多喝少都不計較。”
甄向浩說完後咕嘟咕嘟喝完了酒,成幫先老婆和小姨妹也沒有推辭的意思,咬咬牙,一起把半杯酒喝了下去。
成果、周成兵、吳萬林和甄向浩又相互敬了幾杯,幾個人越喝越投緣,都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因為有了這種感覺,自然就會多喝幾杯。成幫先老婆和小姨妹雖然沒有喝酒,坐在旁邊也沒有說不利於團結的話,偶爾也笑一笑,沒有十分悲痛的表情,所以甄向浩和這幾個喝酒的人感覺到氣氛還是比較輕鬆。
正在成果準備向甄向浩回敬的時候,服務小姐輕輕的敲門聲讓房間內寂靜下來。成果上前打開滑軌門,趙曉娥雅出現在雅間門口。甄向浩和周成兵、吳萬林等人都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迎接趙曉娥入席。
成果正要向大家介紹趙曉娥,趙曉娥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坐下。
趙曉娥說:“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叫趙曉娥,除小成主任外,可能大家都不太熟悉。大家不必客氣,既然都來了,就是一家人。”說完就在成幫先老婆旁邊坐下,並向大家揮揮手,示意大家繼續喝酒繼續說話。
見大家都不說話,趙曉娥說:“大家都談得好好的,我這個生人來了,就拘束了。其實,我今天來有兩個原因,一是小成主任邀請我來,說她嬸嬸和小姨在這裏,要我跟她們見見麵,都是女人好說話,安慰安慰,勸勸她們節哀順變;而是臨行前市委書記、市長劉明遠同誌、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戴大年同誌都交代我,要我來鎮山看一看文商銀行成副行長的家屬,代表他們向家屬表示慰問。市委劉書記說,出了這種事故他心裏也很難受,據市文商銀行的張行長介紹,成幫先副行長是他們係統內年富力強的縣行領導幹部,政治思想好,業務能力強,德能勤績樣樣過硬,可惜英年早逝,這不但是銀行係統的損失,也是全市經濟建設方麵的損失。劉書記要求我們,一定要在政策許可的範圍內,把對家屬的撫恤工作做好,看有沒有子女就業等後顧之憂,如有,一定要協助有關部門妥善解決。”
成果從甄向浩開始,逐一把在座的人向趙曉娥作了介紹。當他介紹到成幫先老婆和小姨妹時,趙曉娥問:“敢問姐姐貴姓?貴庚多少?”
成幫先老婆說:“免貴姓趙,名叫趙樸娥,屬馬的,小妹叫趙素娥,屬牛,我比她大八歲。”
趙曉娥親熱地笑道:“這真是太巧了,我叫趙曉娥,屬小龍,敢情兩位都是我的姐姐了,我比小姐姐小四歲。”她把臉轉向成果說:“成主任,我看這樣行不行?我來晚了,按照酒場上的規矩要罰酒,我先自罰一杯,然後請求你這個當酒司令的批準,我先敬我的兩位本家姐姐一杯酒。”
趙曉娥不等成果回話,先自行罰了一杯,然後叫小姐把三個姓趙的女士酒杯斟滿。問成果:“這樣行嗎?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