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聰明人的九字方針
閆三星心痛得不得了。看看曉燕,他想起了他那苦命的父母,他那苦命的姐姐,他想起了自己能夠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很不容易,父母死後,要不是姐姐苦心拉扯他,說不定他早就不在人世了,況且現在還混了個副局長,幾個月前是個科級,現在已經是副縣級了,好歹也是個有品級的官了。難道我還不知足?比起我的父母,我的姐姐姐夫,我不知道要比他們幸運多少倍,如果我再錯走一步的話,那實在對不起我姐姐。我必須調整心態,想辦法彌補我的過失,一定要把我這個副縣級保住。
再說了,溫晨軍也是一個很不簡單的人,說難聽點,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上次在西都已經領教過了,早先對付老書記那一套用在他身上根本不管用,你說他任人唯親嗎,沒有理由,你說他貪汙腐化嗎,沒有證據,退一萬步說,你就是有一千條理由,一萬個證據,也不一定把他扳得倒,即使你把他扳倒了,新上的人說不定還難處,我想上去恐怕更困難,好了,我還是知難而退吧,這次就這樣認了吧,就這樣算了吧,老閆啊老閆,該放就放,今後機會有的是。
其實,鄧慶林也不是心裏撐不住事的人。
二十年前,他剛剛二十多歲,就是鬆山市臨縣河縣的縣委辦公室主任,年輕幹練,博學聰明,前途無量,是縣委上上下下對他一致的呼聲。雖然褒獎裏不無譏嘲或巴結的味道,那也是因為眾人都知道他即將成為縣委書記的東床快婿,才幹加機遇加靠山等於飛黃騰達,,是個人人都知道的仕途公式,他幾乎擁有了等號前的所有加數,等號後麵的結果已經是不言而喻的。
可是,就在他歡天喜地準備迎娶新娘過門的時候,一場意外的變故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道路。在一次出差途中,他突然發現縣委書記的千金、他的未婚妻別有所戀,早就背著他與一個有婦之夫、河縣小有名氣的煤老板暗度陳倉、苟且雞毛,情思難割,藕斷絲連。當他看到那對狗男女手挽著手在歌舞廳跳貼麵舞,情意綿綿難舍難分的畫麵時,他立即傻了眼,痛苦之餘,年輕氣盛的他當眾宣布了他要與該千金一刀兩斷的決心,它不能夠容認未進洞房就戴頂綠帽子的殊榮,他不顧一切地宣泄憤慨,他毫不留情又毫不留餘地地大聲怒喊,捶胸頓足,擊桌擂凳,喧囂聲、撞擊聲飛出門窗,使縣委大樓裏所有的人莫名驚詫。
他太年輕了,血氣方剛,頭腦發熱,感情衝動,眼睛裏容不下小小的沙粒,出馬就是一槍,橫衝直闖,一心想把天撕破。可是他忘了,天上不但住著偷情的七仙女,而且還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坐在那儼然然不可侵犯的位置上,聰明才子的腦殼氣昏了,就偏偏忘記了有個處事原則叫“投鼠忌器”,做出的事情比傻瓜還笨。縣委書記的千金奮起反擊,使出的招數卻是豬八戒倒打一耙。她又哭又鬧,聲言自己堅決要與鄧慶林斷絕關係,說過去不了解他,現在才明白鄧慶林為人太輕浮、暴躁、狂妄、野心太大。說他在和她耍朋友期間,不知道談情說愛,而把大部分時間用來狂妄地抨擊上至中央下至省市縣的許多現行政策,尤其是對縣委縣政府的許多領導人大放不恭之詞,說這個老不堪用,說那個不學無術,說某某長既摳門又貪婪經濟不清,說某某副書記與小姨子明鋪暗蓋關係曖昧和辦公室小女子摟摟抱抱拉拉扯扯,說某某老副什麽長、某某老副書記是屁事幹不了的排位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一堆又一堆查無實據又不能讓人不信的檢舉揭發材料送到縣紀委的案頭,於是那些揭了疤痕通到痛處的焦惱難言的什麽長們副長們副書記們,很自然地結了成統一戰線,成了一個戰壕的戰友,抓住那些並不是直接指向自己的“政治言論”,眾口一詞作出決定:鄧慶林政治上輕狂幼稚,不能和縣委保持一致,與現行政策有抵觸,不適宜再在縣委辦公室這個重要部門工作
鄧慶林被無情地趕出了縣委大門。當他來到新的工作單位——市環衛所當清掃工時,他才冷靜下來,他才開始檢討自己在政治上的不成熟,承認自己太幼稚太單純太可笑了,你鄧慶林不是讀過《資本論》嗎?馬克思是怎麽說的?婚姻本來就是與政治緊緊綁在一起的私有製的產物。這件事情如果稍微冷靜一點,也不至於摔得鼻青臉腫慘不忍睹,憑自己的本事是完全有能力設計出許許多多攻防自如,足可以保身的辦法來。可是晚了,世上沒有後悔藥賣,當個事後諸葛亮有什麽意義呢?自己釀成的苦酒隻有自己喝。他讀過那麽多的書,《婚姻與家庭》、《論策略》、《進一步,退兩步》、《毛澤東傳》、《左傳》、《孫子兵法》、《三國演義》、《赫魯曉夫傳》、《毛澤東與林彪》、《金陵秘聞》、《政治家與陰謀》,而《三國演義》和《孫子兵法》中的很多章節它能夠倒背如流。他曾經把諸葛亮當作自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楷模,但他更欣賞曹大丞相,他認為阿瞞公的膽識與策略更具有實用性、可操作性,當然就具有科學性和可學性。他有太多的抱負與追求,甚至具有“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要把地球撬起來”的自信。可是這一切,一夜之間,倏忽哉,之乎者也亦焉哉,竟成南柯一夢矣!
鄧慶林仔細地分析了自己所麵臨的形勢,他真正變得聰明了。他知道他在河縣得罪的絕不僅僅是一兩個人,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所做的一切。雖然孔聖人早在兩千多年前就說過“唯婦女與小人為難養也”,自己也在好多年前就讀過這句名言古訓,可就是沒有當回事去領會它研究它記住它,這次終於吃了女人和小人翻手雲覆手雨的苦頭,頃刻之間,女人和小人們就把一張大網變成一口巨大的黑鍋扣在了他的頭上,再掙脫那張網絕不是一年兩年三年五載所能夠輕易成功的事情了。“政治上不可靠”,那條沉重的尾巴隻要栽在他的屁股上,很可能是一個終生的記號,他隻有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地做人的份了。
可是鄧慶林畢竟是鄧慶林,他並不甘心,他知道自己絕不隻是一個清掃工人的材料,盡管他口頭上從不看低工人農民,可是他心底卻認為若隻滿足於當一個好工人或做一輩子莊稼漢,完全不需要那麽多的學識和智慧,要證明自己,要做一個真實的自我,他必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鄧慶林決定從頭做起。仗著自己年輕身體壯實,每天起早摸黑,專揀最差的路段去掃,專找最重的工作去幹。所裏大娘大嫂多,身體條件有局限,架子車拉不動,他就把這拉車活包了,下水道空間小上下困難他第一個鑽進去,所裏包括所長在內上上下下對他另眼相看,連續三年被所裏評為先進個人。
這下他有政治資本了吧,他應該往上爬了吧。別人都這樣認為,可有一個人不往這方麵想,這個人就是鄧慶林。栽過跟鬥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要想在河縣一步一步出人頭地,門兒都沒有比登天還難,他這樣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吃苦在前享受在後不講價錢不計回報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目得隻有一個:他要獲得全所人的好感和支持,關鍵時刻不阻攔他的行動。
他已經取得了預定的效果,他該行動了。一天早晨,所長老金大姐剛在辦公桌前坐定,鄧慶林就來到了她的麵前,雙手捧著一份調動申請要她簽字蓋章,所長感念於他平時的表現和融洽的人際關係,實在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拿過申請就把字簽了章蓋了。於是,鄧慶林跳出了河縣這張大網大鍋,調到了老同學羅光輝當常務副縣長的鎮南縣,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當了科員。
當了科員的鄧慶林吸取了河縣的教訓,他和羅光輝的交往十分謹慎。這其中原因之一是防止別人說三道四,給羅光輝帶來不好的影響,掣肘他的行動,當然人家是常委常務副縣長,你一個科員讓外人看來應該有一定距離,自己也應該掌握到分寸。他根據朱元璋的“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和毛老人家的“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教導,為自己製定了“多工作少說話不出頭”的九字方針並付諸實踐,一段時間後,包括局長在內的所有同事都覺得鄧慶林這人工作踏實、積極能幹、少言寡語、不講條件、嚴己寬人、不出風頭、不拉山頭、能吃苦頭,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同誌好幹部好哥兒們。
提拔提拔,一是自己要爬,二是要有人提。正當鄧慶林獲得局內所有的人認可,具備向上爬的動因時,羅光輝在換屆選舉中也上了,官銜前麵去掉了“常務副”三個字,另外加了“縣委第一副書記”七個字,加七減三,由原來的“鎮南縣常務副縣長”變成了“鎮南縣縣委第一副書記、鎮南縣縣長”。羅光輝上了,標誌著鄧慶林也要上,俗話不是說“一人有福,帶攜一屋”,羅光輝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燒到人事方麵,鄧慶林被燒上了鎮南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副局長的位置上。
當了副局長的鄧慶林依然遵循他的九字方針,與局長緊密配合,不居功,不委過,連縣委書記也對他也有了好感,隱隱產生了對他提拔培養的念頭,在選拔對有培養前途的幹部縣際交換鍛煉的工作中,縣委書記親自提名把他交換到鬆山市公務員局掛職任副局長,當時鬆山市的同一職務比鎮南縣高半格,交換任職實際上讓鄧慶林向上長了半格,可見縣委書記是在有意提拔他。
鄧慶林到鬆山公務員局以後,他再一次祭起他的九字方針的大旗,在閆三星先後與兩任局長對著幹,最終兩位局長不得不離開的過程中,他不參與任何一方的詆毀活動,既對局長工作予以大力支持,又盡量搞好與閆三星的團結,第二位局長走了以後,一時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鬆山市委與鎮南縣委商量,鄧慶林繼續留在鬆山,再長半格擔任了公務員局局長之要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