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獨當一麵
溫成軍決定開一次組工會。
在會上，甄德賢先是把年度考評情況向常委會作了正式匯報，然後把肖千一的事情提了出來。
溫晨軍先談了個人看法，他說，文人士子有這樣的行為很正常，這種情況自古有之，不是有個個叫毛遂的嗎？，那個叫毛遂的不就是通過要官當而脫穎而出的嗎？況且後來在老板的事業中表現出過人的才能，發揮了很大的作用。肖千一這種文人，用這種特有的方式要官，說明我們這個組織和政府還是很開明的，萬馬齊喑究可哀，有懷才不遇的人站出來表現自己，就這事本身說明社會進步了，所以我們一定要因勢利導，讓這件事情沿著有利於我們的事業順利前進的方向發展。
常委會的同誌一致認為，既然溫書記已經和肖千一談過，不妨再和他談一次，然後按照既定思路給他安排合適的職務或者就叫官職吧，不過是叫法不同罷了，都是一回事兒。
於是還在昨天那個老地方，溫晨軍和肖千一又談開了。
“肖老師，你的想法不會變吧？”溫晨軍直奔主題。
“當官的想法肯定不會變。但你能把這個官職和權限給我講清楚嗎？如果動腦筋或者越了權對你我都不太好。”肖千一有些不放心。
“是這樣的，我們各級領導都被各種各樣的宴會搞得苦不堪言，吃不完的飯，喝不完的酒，請不完的客，我們已經多次發出文件不許請客送禮，不許大吃大喝，不許鋪張浪費。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文件歸文件，吃飯歸吃飯，禁令天天有，喝酒歸喝酒，弄得我們毫無辦法，我們這些人大多數被折騰的腸胃不大好，寧願吃點蘿卜番茄白菜青菜也比成天泡在賓館酒樓海吃海喝舒服，吃、喝，成了很大很沉重的負擔，鮑魚娃娃魚石斑魚鯊魚翅海參燕窩美人窩，特別是那酒，什麽茅台五糧液1573郎酒勁酒酒鬼劍南春人頭馬藍帶馬爹利路易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愛克斯歐，這些東西，吃多了、喝多了也是很難受的。”
看著溫晨軍一臉苦惱的表情，肖千一十分同情，雖然他一直以來都把吃飯喝酒當成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兒。
溫晨軍看了看肖千一的反應，繼續說道：“通過我們反複研究，決定指定一名領導幹部專門負責此事，不管是上級下級外商內商社會賢達，凡是請吃飯和喝酒的都由他去管，歸在一個大口，這個口由他負責。可是通過反複商量研究研究商量，卻至今沒有一個能力強的同誌來擔此重任，搞得我們很被動、很苦惱、很傷腦筋、很一籌莫展。”
肖千一長歎一聲，看著溫晨軍的神態，他相信他說的都是實話，而且確信他為此十分痛苦。
“這樣吧，肖老師，你就來當這個官如何？”溫晨軍微笑著望著肖千一，態度十分誠懇，讓肖千一感覺到這決不是在開玩笑。
“有這樣的官職嗎？”肖千一仍然心存疑慮。
“怎麽去說有或者沒有呢？官職嘛，是人設的喲，官職官職，有官才有職，而且有官就有職。可以掛個市長助理或者接待局長什麽的。肖老師，就以你的身份你的資曆，你完全夠格肩負這一光榮的使命，況且許多文人都是天生一副營養不良的形象，外人看來還以為我們不尊重知識不尊重人才，其實並不是那麽一回事。老肖，在那個位置上，你吃得白白胖胖的，形象改觀了，走到社會上又有麵子，那有多好啊！而且這個官職既不動腦筋又不用簽字蓋章，隻需要帶張嘴巴去吃去喝就行了，你還有不滿足的嗎？”溫晨軍真不愧是個思想工作高手，一番官職經，把肖千一說得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肖千一想了想，覺得這種專門吃飯喝酒的官還可以當一當，這種官既不是清官也不是貪官，也用不著去收人家的菜挑子和菜背簍，不用動腦筋又不保管公章，他知道保管公章也不自由，如果把公章弄丟了要負失職責任，要是攤在幾百年前的朱重八手裏，老命都難保。當吃飯喝酒的官多安逸啊，不必動什麽腦筋，也用不著擔心公章丟了，隻要在席上一坐，把餐巾往麵前一擺，快快活活地吃，高高興興地喝，吃得個飽嗝連天昏呼呼的，喝得個逍遙自在醉醺醺的，吃飽了喝足了，用麵前的餐巾把嘴巴一抹，很紳士地站起來稍微彎彎腰，很得體地做一個請的姿勢，然後再說一聲OK,做一個Bey—Bye,不也是很幸福很快樂的麽？這至少解決了三個問題：第一，至少不會像教書匠、業餘作家那樣買菜煮飯洗碗，把寶貴的時間用於工作；第二，吃飯喝酒自己不掏腰包了，可以節省很大一筆費用；第三、這也是最主要的，可以為他們這些領導幹部分憂，讓他們騰出更多的時間去幹些不光是吃飯喝酒的大事。這有啥子要不得的，好！對！，就當這個官，當這官多好啊，一不費力二不費錢，兩個肩膀抬張嘴，公文包都用不著提，直接上桌子就行了。
肖千一把心一橫，做出了決定：“溫書記，中，我就當這個官。”
溫晨軍說：“老肖，那就不東說西說的了，你就掛職市長助理兼接待辦公室主任吧，市長助理是虛職，接待辦主任有職有權。”
肖千一說：“我已經明白了，我就在你麵前表個決心，隻要我上任了，我一定把這個吃飯喝酒的官當好，不辜負你們這些管官的官對我們這些官管的官的殷切希望，隻要我在任一天，我就一天把吃喝工作做好做到家，不讓你們分心，你們就放心去抓那些管公章、動腦筋的大事吧！”
聽了肖千一的表態，溫晨軍說：“你作為市長助理，幹部級別和享受的待遇與副市長一樣，回頭我給辦公室的同誌打聲招呼，讓他們為你安排一個寬敞明亮的辦公室，組織部門再下達幾個編製，一輛奧迪A10，一個專職駕駛員，在編製之內，你自己可以物色一個才藝俱佳、相貌姣好、有涵養有素質、有較強吃喝能力的年輕女幹部，作為你的秘書兼助手，再給你配上一套嶄新的目前最高級別的自動辦公係統，配上全市各知名企業、企業老板、各大賓館簡介、全省乃至全國和國際上一些有可能和吃飯喝酒打得上交道拉的上關係的單位、個人的資料軟件，讓你身在辦公室，胸懷全市吃喝，麵向全國，憧憬全世界，為中國酒文化名揚四海橫征亞非拉歐美，也為鬆山人爭口氣。”說完，溫晨軍站立起來伸出右手，肖千一也急忙站起伸出手來，兩位同為官場文人的兩隻曾經握過粉筆毛筆鋼筆寫字筆的手，為了吃飯喝酒問題的解決，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溫晨軍說：“祝你成功，我們期待著你吃出水平，喝出成績！”
“請你放心，看我的！”肖千一有十分把握地說。
肖千一果然不負眾望更不負官望。
他上任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跑遍了全市每一個上了檔次的賓館，經過百裏挑一千裏挑一萬裏挑一，最終選定了紫荊賓館的公關部主任夏侯小姐為自己的秘書兼助理。連溫晨軍也頗有誇獎溢美之詞。
這也倒不奇怪，作為一個五星級賓館的公關部主任，夏侯小姐可真是土地老爺的小姨子——不是凡人。
夏侯小姐單名一個媛字，像肖千一這種歲數偏大的中老年人，普通話講得不是很標準，往往把她叫成夏侯淵，夏侯媛從不生氣，總是笑眯眯地答道：“夏侯淵是我的老先人，他是個大英雄，我哪敢和他老人家比喲！”
要說這夏侯小姐的人才，按鬆山最鐵的叫法那就是“不擺了”，肖千一第一次見到她時頓覺眼睛為之一亮，盡管他到過不少地方，讀過古今中外不少文學名著，見過新時代成千上萬的佳麗，但他覺得像夏侯小姐這樣完美的美人確實不多見。用古書上那些讚美詞匯如“雪中玉梅”、“雨中清荷”、“風裏海棠”、“霧裏牡丹”、、“沉魚落雁”、“花容月貌”、“閉月羞花”、“傾國傾城”之類，還可形容出一二分，如果現代詞語則無法形容。她那風度、韻致、標格、言談、舉止，一顰一笑，隻有當年的貂蟬、紅拂、綠珠、王昭君和王丹鳳、王曉棠、王鳳娟這樣的大明星才可以相比。隨便一舉手一投足、露齒一笑、眼色一掃就足以讓淡定的男人們神魂顛倒。隻不過肖千一快到退休的年齡，比淡定的男人更家淡定了，因此才沒有墜入愛河的可能。
夏侯小姐畢業於某傳媒大學公關學院，英語已過八級，計算機也過了四級，文化素養之高不言而喻，儀容風度之雅更是卓絕不群。她對人彬彬有禮，表情聲調的冷暖高低恰到好處，任何心煩氣躁的男人在她麵前都會變得心平氣和。處於青春躁動期的那些年輕有為的幹部，隻要在他麵前一站就會變得溫順乖巧，像一隻可愛的羔羊。隻要她在辦公室裏，肖千一就會覺得滿室生機盎然，任何客人到來，都能體會到有一種三陽開泰、氣相調和的氛圍。絕對沒有“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進衙門的感覺。如果政府機關的辦事員都有夏侯小姐那樣的資質，那政府機關不知道要少挨多少批評了。
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接二連三地喝了幾場酒，肖千一和夏侯媛奪取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酒文化金獎，工作順順當當，為吃喝接待口掙足了麵子。
日子在快樂和滿足中又過了幾天，一個下午，夏侯媛拿出一張請帖，提醒肖千一說：“肖主任（一般情況下都不把他叫肖助理，助理可大可小，現在有班長助理，大廚助理、業務員助理、總經理助理、省長助理，如果叫肖市長助理又感覺很拗口）宴會就要開始了啊，你整裝出發了吧。”
這次宴會是外省某考察學習參觀團發來的請帖，夏侯媛說，這個宴會一定要去，東家是有來頭的人物，他們來鬆山學習考察是省裏推薦來的，其中有些是媒體的文人，當中有人上一次來參加過桃花節杏花節菊花節桂花節百花節，由於當時沒有專門陪酒吃飯的機構和領導參加，他們很有意見，回去以後給他們的領導匯報時，說了很多坡坡坎坎的事兒，後來又捅到網上去了，省上知道這事後，批評了市領導。所以，我們要吸取上次的教訓。
肖千一帶著夏侯媛赴宴。一進酒場，肖千一心頭就開始發毛了。原來對方是幾個人參差不齊、良莠難辨，高高矮矮的人，人人臉上都有一幅居高臨下的表情，高大的氣壯如牛，紅光滿麵，盛氣淩人，矮小的滿臉橫肌，虎視眈眈。肖千一斷定這不是一群等閑之輩，不是酒罐就是酒海，至少都是酒囊級別，連自我介紹領隊的那位和肖千一級別一樣的、但官職聽起來光鮮一些的副市長，也像是酒精考驗的官員，他們在鬆山最有名的大酒家設宴，敬請市委市政府的領導蒞臨。可這些請柬全部轉到夏侯媛手上，可見市裏的領導都怕了他們。身為主管吃喝的市長助理，肖千一是三十天的磨子——沒得推頭了，隻好義無反顧地蒞臨。
肖千一有點憂慮，他悄悄地問夏侯媛，這群人不是些善男信女，我年老體弱，和這些人一起喝酒，會不會是最後的晚餐囉？夏侯媛說，沒設麽大不了的，既來之則安之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要做到既讓他們滿意又讓他們無刺可挑無話可說。
夏侯媛還說，這些人表情都寫在臉上，是比較好對付的那一種。最難對付的是那些嘴上說好得很，背地裏就罵人的人，上次我就遇到這麽一批，來這裏好吃好喝嘴巴扯起笑，這也好那也好，一離開這裏就開罵，什麽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什麽紅燈區的綠燈區，交警不管你刑警去管啥子嘛，簡直是亂了套，有的人還邊說邊掉淚，吃山珍海味的時候，喝五糧液茅台的時候卻不見他們掉淚！真是拿起筷子吃肉，丟下筷子罵娘。你說這是些啥人，真是氣死人的人。你別看這些人裝得像，一幅道貌岸然的樣子，高調唱完，假扮清高，其實貪心最大，心底最肮髒。今天這幾個人沒什麽了不起，你放心好了，這場酒算不了什麽。
亭亭玉立的夏侯媛身穿粉紅色的時裝，像一隻雞群裏的仙鶴，她一進場，風采照人的形象立即讓全場的酒仙們瞠目結舌，就像放牛娃兒看見仙女下凡，頓時手足無措，全場鴉雀無聲。夏侯媛滿臉微笑，輕輕地向大家點點頭，像第一夫人的派頭，舉止高雅，儀態雍榮華貴，對方一看那架勢，傲慢之氣頓時全消了。
肖千一位列首席，夏侯媛緊挨其旁。夏侯媛說：“這位是我市分管接待工作的市長助理肖千一先生，肖先生德高望重，市裏很多領導都是他的學生。”
夏侯媛話音剛落，對方那位帶隊的副市長立即走過來和肖千一握手，然後把手伸向夏侯媛，夏侯媛伸出芊芊玉手，在那位副市長手心蜻蜓點水般挨了挨，接著說：“下麵，由肖市長助理致祝酒詞。”
肖千一心裏明白，致祝酒詞等於說廢話，說這種廢話比寫文學作品容易多了。
於是他舉起酒杯：“首先我代表被邀請的各位領導，歡迎兄弟省兄弟市的參觀考察團來鬆山光臨指導工作並邀請我市領導參加宴會，這是我們最大的光榮，也是給我們最大的鞭策和鼓舞。我祝賀你們旅途愉快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笑口常開心想事成祿位高升健康長壽。”
肖千一說完，把酒杯放到嘴邊，一揚脖子，喝的幹脆利落，他要在氣勢上先發製人。
這一席酒喝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喝了小杯換大杯，喝了大杯換小碗，先是五糧液，繼而茅台、然後喝西鳳、杏花村、瀘州老窖，五朵金花喝完又換成1573、水井坊、酒鬼。對方一開始就直奔主題，一心想把肖千一灌醉。可是聰明的夏侯小姐為了保護領導，用幾句話就把他們的注意力轉移開了，於是，他們就輪番向這位大美人敬酒。夏侯媛擺出一副十分謙讓的姿態，反複強凋自己不會喝酒，對方舉酒杯的手總不能收回去喲！為了在美人麵前掙點表現，於是一個個像一個模子鑄出的一樣，個個擲地有聲：“夏侯小姐不喝我喝，就是毒藥我也喝下去！”
酒過數巡，對方一位主任級別的人已經有點酒後吐真言了，他大大咧咧地說：“你們這不是開放城市嗎？我聽說開放城市經濟發展快，全是靠喝酒喝出來的，我們來學習考察，就是想看看你們是怎樣喝酒的，你們不喝就是不讓我們學習你們的先進經驗，喝！喝！喝！不喝不算數！”他把酒杯舉到夏侯媛麵前。
夏侯媛微微一笑，臉上現出對稱兩個酒窩兒，看上去更加迷人：“我的大主任，你真是太誇張了，我們這裏改革開放搞得比較好，一靠黨的政策，二靠堅強的領導，三靠群眾的覺悟，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而不是靠喝酒喝出來的。不然的話把全市所有的人都培養成酒仙，哪個來搞建設？還有個什麽發展？像我們的肖市長助理，運籌帷幄，日理萬機，是名震一方的儒將，就不大喝酒，也不輕易露麵，不講排場，更不說我們市裏的主要領導一二把手，更是滴酒不沾，所以今天的宴會他們都不敢來參加。當領導的不在酒量大小，不在言多言少，在乎一言九鼎，對不對？我看大家就隨量吧，我們是兄弟城市，講友誼，講感情，感情淺用大碗，感情薄用大瓢，感情好能喝多少喝多少，你說對吧，主任大人！”
盡管夏侯媛苦口婆心，對方的人已經聽不進去了，那位主任帶頭，其他的人跟著起哄：“是鼠輩，是孬種，各人回去倒尿桶，是英雄，是好漢，端起酒杯比比看。”
肖千一看著他們喝酒的勁頭，知道他們要玩命，有些怯場想借故離開，夏侯媛輕輕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悄悄地說不要害怕，你再等會兒，看我來收拾他們。隨即，她叫服務員拿小碗來，你別看她那如花似玉的姿態，端起小碗咕嚕嚕把酒喝了，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那個副市長想打退堂鼓已經來不及了，隻有硬著頭皮迎戰。夏侯媛先把那位副市長灌倒，然後又把那個主任灌栽，一個一個地灌倒，一個一個地灌栽，夏侯媛麵不改色心不跳，像劍仙女俠一樣，很灑脫地輕舒香臂，將醉倒在地的副市長從地毯上提起來，順勢像丟死豬一樣把他甩在座位上，還一臉謙虛一臉虔誠地說：“市長大人，我早就給你說過我不會喝酒的嘛。”這位副市長醉得像一灘泥，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
夏侯媛這番豪飲和瀟灑的行為，使對方大為震動，其餘的貴賓不敢再吭聲不敢再輕言一個酒字。
第二天，肖千一和夏侯媛去賓館為他們送別，那個副市長緊緊握住肖千一的手慨然興歎：“這次算真正服了，你們這兒連女人喝酒都這麽厲害，怪不得我們那兒比你們這開放城市落後三十年，我們隻有迎頭趕上才行囉！”
那撥人走後，肖千一不解地問夏侯媛：“媛媛，你為什麽那樣能喝呢？”
夏侯媛詭秘地笑道：“其實，我有酒精免疫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