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章 齊國異士(上)
臨淄雖然富商匯集之地,但城中十餘萬戶人家,數十萬人口,不可能全是富戶,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其中平民百姓仍然占了絕大多數。平民百姓自然不可能出入莊街嶽市這樣的高檔場所,因此在臨淄城裏同樣也有大量低端平民活動的場所。
高漸離帶著高原、荊柯穿過了幾條街道,來到了一條叫做柳巷的街上。兩側也都是店鋪,其中以酒肆居多,不過無論是店鋪的現模裝璜,和莊街嶽市都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這條街並不寬,來往的多以行人雖然也不少,但多以步行為主,少有馬車,偶爾有一二輛,也都是隻有一匹馬拉的駢車。因此也十分明顯是一條非常平民化的街道。
眾人來到一家店鋪前,隻見在門口放著一排火爐,每隻火爐上架著一個大鍋,鍋裏熱氣騰騰,一陣濃陏的肉香,離得很遠就能夠聞得到。
高漸離帶著高原、荊柯走進店裏,隻見小店的地方並不大,隻有五六張桌孑,因為這時離午飯的時間還早了一點,因此在店裏還沒有其他的客人。
三人圍著一張桌子坐下,隻見一個漢孑立刻過來招呼,道:“高先生來了,今天來得好早啊。
高原見這漢子大約四十左右歲年級,身材不高,約七尺左右,體形略有此微胖,一頭蓬草般的亂發,用一根布條勒著,一身粗布衣服,胸襟開得很下,露出胸口的黑毛,在腰間插著一把解腕尖刀,油膩膩的但寒光四射, 顯得十分鋒利。
高漸離點了點頭,道:“ 狗屠兄,今天我帶來了兩位朋友,專程到你的店裏來吃你煮的狗肉,現在有己經煮好的嗎?”
那人嗬嗬笑道:“好說,高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狗屠者的朋友,不過你們來的早了一點,鍋裏都還沒有煮好,請稍等一會兒可好。”
高漸離笑道:“好吧,我們就等一下。”
狗屠者笑道:“那好,你們就在這裏坐一會,等鍋裏煮好了,我就立刻給你們端上來。” 說著,又去看在門口煮著的幾鍋狗肉。
臨淄城裏富者頗多,富人多好肉食,因此屠宰業也就成了一項行業,而且屠宰牲畜也成了一門專業的技術,殺牛的稱為牛屠,殺豬的稱為豬屠,殺狗稱為狗屠。 而從是屠宰行業的分為兩種,一種是屠宰了牲畜之後,將牲畜賣給酒肆,或他人。還有一種自殺自產,屠宰兼酒肆經營。
聽高漸離說,這一家店鋪就是主人不知姓名,自稱狗屠者,整個店鋪隻有他一個人經營,以殺狗為業,自己屠宰,然後將狗肉煮好出售。他毎天隻殺十隻狗,煮十鍋肉,到他店裏來吃狗內,必須一買一鍋,決不零售,而且他毎天也隻煮十鍋,決不再増加。不過他煮的狗肉味道鮮美,而且剔盡骨頭,因此每天這十鍋肉都能買完。
原來高漸離和狗屠者有一麵之識,那還是在十餘年前,高漸離遊曆天下,在行至吳中時,見鄉民正在家家慶賀,歡樂無比,但這時非年非節,不知是在慶賀什麽,高漸離不解其意,問其中的緣故,原來吳中有一少年人,凶強俠氣,為鄉裏所患。鄉民將其與南山猛虎、西氿蛟龍合稱為鄉中“三害”。
不知是誰將這說法傳到那少年的耳裏,那少年才知道自己為鄉人所厭,於是入山射虎,了下河搏蛟,經三日三夜,在水中追逐數十裏,鄉民以為他與跤龍同歸於盡,鄉裏三害盡除,因此才互相慶賀。那知就在這時,那少年竟斬殺了那蛟龍,攜蛟首而回,見鄉民相慶,這才知道自己雖除二害, 但仍然被鄉人厭惡,於是放下蛟頭,離開家鄉,飄然而去,不知所終。
高漸離當時就想和那少年結交,但終因晚了一步,沒有追上他。而那次一別之後,高漸離就沒有再見過那少年,數年之後,高漸離又去了一次吳中,向鄉人詢問那少年的行蹤,居鄉人所說,那少年離開家鄉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聽說他在外遍訪名師,重新學藝,也有說他在某國出仕為官,也有說他淪為盜賊,眾說不一。
這一次高漸離和荊柯一起來齊國尋找刺秦的副使,無意中才發現,那少年竟然隱居在齊國,自稱狗屠者,以殺狗買肉為業。本來他十餘年未見狗屠者,而且狗屠者的相貌氣質均己大變,高漸離本來己認不出他的,但看見在狗屠者的手臂上還留著當年斬蛟之後的傷痕,因此才認了出來。
聽完了高漸離的故事之後,荊柯也點了點頭,道:“能夠入山射虎,下河搏蛟,足見此人武藝高強,而知鄉人厭己,願為鄉鄰除害,證明此人確有俠義之心,或者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看了看高原,道:“上卿以為如何呢?”
高原道:“他即然自稱狗屠者,不用原名,說明他不想回顧那段時間,而以他的武藝,在其他諸國均不難求得一官半職,但卻甘於在齊國做一介屠夫,其中必有緣故,如果不弄清楚這裏麵的原因,恐怕難以說得動他。”
荊柯也點了點頭,道:“上卿所言極是。”
幾個人正說著,隻聞香氣撲鼻而來,隻見狗屠者己用一支手端著大鍋狗肉,另一支手托著一個大托盤子,托盤裏放著一盤麵餅,三付碗筷,放在桌上,道:“讓三位久等了,這一鍋正好,幾位快趁熱吃吧。不知幾位要酒嗎?”
荊柯道:“自然是要,吃肉焉有無酒之理。”
狗屠者也笑道:“好,好,我這就去拿酒來。”
等狗屠者離開之後,高漸離拿起筷子,笑道:“來來,先償一償這狗肉的味道。” 說著撕下了一塊,塞進自己嘴裏。
高原和荊柯這時也都頗有些食指大動,因此也都舉起筷子,在鍋裏撈狗肉吃。但筷孑伸下,兩人才發現,原來鍋裏的竟是一隻整狗,但全身的骨頭卻都己被剔除幹淨,隻剩皮肉。他們兩個人都是武藝高強之輩,能夠將一隻狗的骨頭剔淨,卻還能保持完整的身體,無論是眼力、手力、刀力,都已近乎於神技了。看來這十餘年間,狗屠者確實得到奇遇。
這時狗屠者己抱著一大壇酒和三個下海碗過來,道:“三位,酒來了。” 說著將酒和酒碗放在桌子上。
荊柯目光炯炯,道:“看不出狗屠兄還是一位異士。”
狗屠者怔了一怔,笑道:“這位朋友說得真好笑,我不過就是一個殺狗的屠戶,箅什麽異士。”
荊柯嗬嗬一笑,道:“這一鍋狗肉,連肉帶湯加上這支大鐵鍋,少說也有五六十斤,而且剛入火爐上拿起,想必十分燙手,而狗屠兄居然能用一手端起,毫不廢力,單是這一份臂力,非常人可比。”
高原用筷子戳了戳狗肉,笑道:“能夠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殺狗能夠殺到這一步,就是庖丁解牛,恐怕也不過如此吧。想不到在這裏會遇到狗屠兄這樣的異士,到真是不虛此行啊。”
狗屠者的笑容收止,道:“漸離兄,你帶來的這兩位朋友到是好眼力,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吧。”
高漸離微微一笑,指了指荊柯,道:“這位姓荊名柯,是燕國上卿。” 又指了指高原,道:“這位姓李名義,是代郡上卿,這兩位都是出使齊國的使臣。”
狗屠者聽了高漸離的介紹之後,也有些吃驚,上下看了看高原,道:“今天整個臨淄城裏可是都在傳說上卿的名字,說上卿的辯材堪比張儀蘇秦,寥寥數語,就能說得齊王將胡道遠趕出齊國去了。想不到堂堂上卿,居然也來到我這小店中來。”
高原也笑道:“不敢,狗屠兄太過講了,不過在下來到這裏,並非以上卿之名,因此請狗屠兄不要以官職相稱,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論身份。”
狗屠者猛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隻震得鍋裏的肉湯四濺,大笑道:“好一個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痛快,兩位既然看得起我狗屠者,我就交兩位朋友。”
說著,他拿起酒壇,給三人各倒了一碗酒,道:“來來來,喝酒,這一頓就算是我狗屠者請客了。”
高原、荊柯、高漸離也都舉起了酒碗,一飲而盡。狗屠者又大笑道:“來,吃肉,吃肉,如果不顧,爐子上還有,今天管夠為止。”
高原也不客氣,直接用手在鍋裏撕下一塊狗肉,用麵餅夾著,放在嘴裏大嚼起來,連連點頭,道:“好狗肉,好狗肉。”
而荊柯也學著高原的樣孑,也沒用筷孑,就拿手去撕狗肉吃。狗屠者和高漸離見了,也大笑不止,伸出雙手,也在鍋裏撕狗肉吃。四個人八支手,吃肉喝酒,大說大笑,不一會兒就將一隻狗吃去了一大半,一壇酒也喝完了,而桌孑上湯汁酒水淋漓。
四個人吃得痛快,狗屠者又從爐子上端來了一鍋狗肉,並抱來了兩壇酒。
這時,又有客人上門,道:“狗屠,來一鍋狗肉,一壇酒。”
狗屠者大笑道:“吃肉喝酒自己去拿,我可沒空招待你們,今天你們盡管吃喝,我都不收錢。今天我心情好,你們也有福,不但有肉吃,有酒喝,等一會兒還能聽高先生擊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