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離別意
梁育嫣握著李臨雪的雙手,目光炯炯地看向她,說道:“枷鎖什麽的……妹妹又何必如此悲觀?”
李臨雪抬起臉,隻見她如若蝤蠐的頸項上浮現一抹紅暈,一直紅到了白雪般的臉上,目光如水,似流波般低低訴說著萬般風情。見到她這副表情,梁育嫣竟也紅了臉。
忽而,李臨雪噗嗤一笑,捂著嘴笑得彎了腰,梁育嫣明白,這個看似溫柔馴良的姑娘,骨子裏卻遠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般嬌軟柔弱。
“壞家夥!”梁育嫣恨恨道。
李臨雪反抓住她的手,正色道:“我說的是那個人,姐姐何必自認?”
梁育嫣一怔,李臨雪又道:“那個家夥,心裏是怕……他在害怕,所以選擇遠遠逃開。”
梁育嫣苦笑道:“他怕?他還能害怕什麽?又沒有人要吃了他。”
李臨雪怡然一笑,便往回走去,悠然道:“他當然害怕,是個男人,在麵對將要麵對的情況,都會害怕……”
而後當梁育嫣站在渡口,握著李臨雪的手告別之時,李臨雪隻是反複提醒她:“今此一別,你我姐妹……恐再難相見了……”
梁育嫣輕歎道:“又不是生離死別,你何必……”
李臨雪搖搖頭,說道:“姐姐要記得青鱗派的駐派補給點,那小王八蛋師出青鱗,一定會去那裏補給。隻要姐姐有了這點線索,他日定會與他相見……”
梁育嫣心中默記,說道:“妹妹可還有什麽想說的?”
李臨雪齟齬一陣,說道:“若是姐姐湊巧見了他,記得……記得代妹妹,代妹妹把他的胡子拔了……”
說完,二女相視一笑,離別之意似乎減淡了幾分。
梁育嫣笑道:“這點不用妹妹擔心,就算你不說,我也恨不得把他的小胡子給拔光了!”
李臨雪笑道:“誰讓他那兩撇小胡子看著如此礙眼……”
於是,梁育嫣踏上了前往中原大地的小船,遙對李臨雪,跟她揮手告別。
一直到她那白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視野裏,梁育嫣這才悵然若失地放下了手。她回頭看著一碧萬頃的海麵,又看了看將要前往的地方,不由得黯然神傷。
這一別,何時再見?隻道是濤濤大海暗湧詭譎,風雲難測。有時候時間和空間對於人來說,就是那麽迷惘。
你怎知身邊人,在某一場景裏的熟悉的人,哪一天會突然離去?
人終將告別,告別熟悉的人,告別熟悉的地方,開始一段全新的旅途。
梁育嫣從來都不流淚。可是她此刻望著那茫茫大海,心裏的一根弦終是斷了,那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再也忍耐不住,眼淚便如同珠玉般滑落。
在這蒙蒙淚花裏,梁育嫣好像突然穿過了時間的囹圄,逃出了永遠不可能倒退的時間,一下子就回到了從前的那些時光。
那時候,他們都還年少,從總角之宴到成人之禮,這些年好像隻是短短一瞬間便遊走了,像是一條深藏大海裏的魚。
遊天星的懶散,李臨雪的恬淡,梁育嫣的嗔怒,這些都似乎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穿過時間這條隧道,回到曾經身為孩童的時代,梁育嫣還會對遊天星滿含怨言地發火。
“你可要小心。”遊天星抱著雙臂,偷偷瞥了她一眼,說道:“最近變天了,台風估計就快到了,你可不要再亂發脾氣一走了之。若是被風吹了去,我就算是輕功再好,也沒辦法從台風裏把你揪出來。”
梁育嫣輕輕呢喃道:“可是……我能把你從記憶裏揪出來……”
她暗暗一聲喟歎,悄然無聲,隨東風飄過大海,落到一個神秘的地方。會不會飄到那人的身邊?
“嗬,好啊,那我就讓台風給帶走好了,那樣你就再也不用見我了。你也能時時陪伴著雪兒了。”九歲的梁育嫣嬌嗔道。
遊天星無奈苦笑,喟歎道:“我的嫣兒大小姐,我可是成天跟你在一起,卻怎麽好像我們很多年沒見了一樣?”
梁育嫣恨恨一跺腳,說道:“我可不管!你可不要想逃避,你逃到哪,我就追到哪,隻教你永不安生!”
遊天星被她的語氣嚇了一跳,因為他明白,這個姑娘從來不說狠話。可是此刻她的語氣裏,卻有著好像要粉身碎骨一般的狂熱。
他無奈一歎,幽幽道:“我又不是什麽……什麽武功蓋世的大俠,更不是什麽絕世美男子……你何苦這麽糾纏?”
梁育嫣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麽美男子也好,什麽大俠也好,你是我的好朋友……以後也是!”
她不由得苦笑,隻感覺自己小時候真是傻得可以,幾乎要讓人臉紅。
誰小時候,還沒說過一些會讓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蠢話呢?原來,那就是小孩子純真的心願,無可替代的心願。
誰還會記得小時候說的誓言?一個人每天都要義正言辭地說很多誓言,孩子氣的誓言又算得了什麽?
還有誰,會愚蠢到把孩童時代說過的誓言,永記於心?
或許,很多事情,最後就隻是一笑了之。
或許,有些事情,永遠不可能輕易忘懷。
今日放棄,明日放棄,終會永遠放棄。
此刻敗犬,往後敗犬,永是人生敗犬。
遊天星打了個哈欠,對著天空懶洋洋地說道:“就算是我走得再遠,就算是過了十年……二十年,我也不會放棄。”
梁育嫣咬了咬下唇,黯然道:“可人都是會忘記的……放棄似乎是吃飯一樣簡單的事……”
他們一同坐在桂花樹下,嗅著那醉人的甜蜜氣息。遊天星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好像沒睡醒。這副模樣,也總是會惹梁育嫣生氣的。
她隻氣恨他心不在焉,好像什麽事都與己無關一樣,又像個喜歡裝深沉的小不點,對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
梁育嫣憂心忡忡道:“你說,人們是不是隻要聽兩三句閑言碎語,就會將美夢破滅?”
遊天星拾起地上的桂花,再將它送到了梁育嫣麵前。
梁育嫣嗅了嗅,狐疑道:“幹嗎?”
遊天星說道:“就像這花,終是要隨著季節凋落,可它的香味和神韻,就算是在最後一刻,也還為了尊嚴而保留著自我。”
梁育嫣怔怔地看著他,遊天星又接著道:“這種執著又熱烈的香味,永遠不能使人忘懷,我會永遠記得的。”
她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一雙清澈的眸子裏閃著光亮,裏麵有遊天星罕見的燦爛的笑意,像是秋天的烈火,像是漫天的星辰。
這時候,他們十七歲。因為他們一同賞花,聽到了路過遊人的話語,梁育嫣心裏有些困惑。
而那幾個說話的人,還在不遠處說道著,梁育嫣眉間的愁緒似乎更甚。秋天跑到了她眼裏,教遊天星再也不能安然處之。
他長長歎了口氣,站起身,像個小流氓一樣,走到那幾人跟前,對其中一個人說道:“欸,你們很吵,能不能不要再說屁話了?什麽叫隨喜?什麽叫湊合著?什麽是衡量價位?你是市場上供銷的豬肉麽?”
梁育嫣嚇了一跳,生怕遊天星招惹了麻煩。她同樣有些錯愕,因為他向來是一個習慣把別人的話當耳旁風的極度自我的人,而且他向來是不喜歡多管閑事的,可他為什麽偏偏管了閑事?
被小流氓遊天星嗆了聲,那個說話的女子顯然極為驚愕,失聲道:“你是個從哪裏來的野狗?!一副窮酸樣,趕快洗洗睡吧,別來丟人現眼了!”
說著,她身旁幾個男子一陣哄笑,其中一個人一臉鄙夷地拍了拍遊天星的肩膀,戲謔道:“喂,小子,大爺們今天心情好,你趕緊滾,我保證不打死你。”
可話音未落,那人突然淒慘地哀嚎了一聲,隻見他放在遊天星肩膀上的胳膊,已經脫臼了。
不知道怎麽脫臼的,遊天星好像連動也沒動,隻輕輕一抖肩膀,像是抖落肩膀上的落花一樣,輕而易舉就甩開了那人的大手。
於是那幾個男人一哄而上,跟遊天星扭打在了一塊。遊天星雖然仗著有一身青鱗派的武藝,奈何出門沒帶那根黑乎乎的鐵棒子,也沒帶專門害人的青鱗鏢,唯有徒手與之搏鬥。
梁育嫣快速上前,想把遊天星從他們的圍毆裏拉出來,可忽覺一股強勁的暗勁,將她給避退了兩步。
她惶惑不已地看著遊天星,他臉上已經掛了彩,但是他一雙沉如天星的眼睛,卻在閃著光。
遊天星戲謔一笑,倏忽之間壓低了身形,手腳並用,一圈橫掃下來,那幾個莽漢已經倒下,在他們的身上,已經被暗含內勁的指訣給點了穴。
遊天星拍了拍手掌,徑直走到那女子跟前,像個流氓一樣,對著她耳邊的鬢發吹了一聲口哨,笑道:“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活法……但是,那種極度自負,又極度不負責任的態度,隻會讓人更加看輕你。青春如白駒過隙,我明明才隻有十七歲,便覺得自己老了,你為何還在揮霍年華,滿嘴說胡話?你當然可以胡言亂語,但請不要到我家小姐麵前胡言亂語。她向來不喜歡別人胡扯八道,她不喜歡,我也就不喜歡了。”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們,苦笑了兩聲,說道:“跟一群人拉拉扯扯,享受戀愛般的追逐感,並不是一件很令人開心的事,你覺得呢?”
說完,他就丟下呆怔的女子,大搖大擺地走到了梁育嫣跟前,衝她微微一笑,說道:“走了……這裏的風景已經被敗了意氣,我們回去吧……”
二人默不作聲地回到了島上,梁育嫣給他擦拭傷口,疼得遊天星齜牙咧嘴怪叫不止,她隻怪他多管閑事,而且這件事本就是遊天星無端挑釁所致。
她喟歎一聲,幽幽道:“你為什麽要去挑釁他們?你當你是小流氓嗎?誰教你對著女孩子的鬢發……吹……吹流氓哨的?”
遊天星嘿嘿一笑,悠然道:“這還需要人教?我骨子裏就是流氓,梁小姐可要小心一點,免得哪天我……誒誒?!”
梁育嫣恨恨按著他的傷口,隻疼得遊天星連連告饒。
她黯然道:“人各有活法……你又何必去找別人麻煩呢?”
遊天星看著梁育嫣失落的眼睛,那秋天般的絢爛與明媚不見了。他不能對這種黯淡的秋天坐視不管。
他笑道:“梁大小姐,盡管你已經麻煩了我很多年,我也很煩,但哪天你若是讓眼睛裏的明媚消失了,我可會感到無比失落的哦……”
梁育嫣紅了臉,說道:“你不是一直嫌我煩麽?你一直覺得我吵,一直覺得我太大驚小怪,我若是離你遠遠的,你難道不開心嗎?”
遊天星隻裝模作樣地看著遠處,像個心不在焉的小白癡一般,悠然道:“誰讓我這個人就是喜歡自找麻煩呢?你都麻煩了我這麽多年……再……再接著麻煩下去,也不是不行……”
他遲遲沒得到回應。正當他準備偷偷瞥一瞥梁育嫣的臉色是好是壞,突然覺得自己臉上一熱。
遊天星驚愕地睜大了向來是充滿了困倦與無聊的眼睛,隨著臉上那一朵紅花的綻放,他的心也不禁熱了起來。
梁育嫣趕忙縮回了身子,隻瞥開一雙惶惑不安的眼眸,那一刻她的臉像一朵桃花盛放,充滿了令人迷醉的緋色韻味。
遊天星有些錯愕,落在他臉上的那個淺淡的吻,隻教他心猿意馬。
看吧,就算是像遊天星這樣的小流氓,也有害羞的時候。他的臉像是熟透了的桃子,紅得快要溢出血來。
他感覺自己在飄,感覺自己已經神遊了四海,感覺自己頭頂在冒煙。
良久,他才擠出一個字:“你……”
梁育嫣搶先道:“幹嗎?你可不要多想……我隻是……隻是感謝你罷了。”
那一天,他們彼此都很害羞,害羞到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此刻回想起,梁育嫣的臉上又浮現了一抹紅暈,嘴角微微上揚,心想:“你保護了我的夢……我一直很感謝你,一直會感謝你……”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遙望著那個快要到達的港灣,喃喃道:“這一次,我一定會找到你,把你裝模作樣的小胡子給拔了,看你再怎麽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