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狐仙之影(其三)
金織的話語聲就像是一柄利劍,直刺入他胸膛,刻畫出那一道記憶裏最深刻的恐懼。他腦袋裏轟然一響,身子便抖如篩糠。那晚上,就在“他們”找到他的那一天晚上,就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陰影,那是一種無法被世俗的桎梏所束縛的規則,一種力量與威儀。
張三聽這一男一女的說話聲,識辨出了金織的陰森腔調,卻對謝殊魚的聲音沒有印象。那晚,應該是有三個人找上門來,可這裏隻有兩個人,且這個少年人的聲音從未聽過。
“他們到底……有幾個人?那另外一男一女呢?”
正待張三忖度著,金織便說道:“這下你知道了。很遺憾,你並沒有按照我們的期望行事,你本該在提供了情報之後就從這故事裏銷聲匿跡的,但是你並沒有。”
張三身子一顫,隻惡狠狠道:“我不管你們有多少人,你們這群小流氓休得猖狂……!”
謝殊魚眉眼一凜,嘴角揚起一絲冷冽的笑意,隻身子一彎,手握著腰間的名劍“鵲刃”,腳下風聲呼起,便像是潛龍出水一般,帶起一道寒芒,直衝上塗巫舍的身上,攀緣而起。唯見一道虹光乍現,那鵲刃的劍光便激蕩著從劍鞘裏飛掙而出。
若是論劍談功,張三是遠不如懸劍堂出身的謝殊魚,他實際上根本不會什麽武功,他的武功是小時候跟著街邊上的地痞惡霸偷學的。那時他隻感覺他們這些惡人很是威風,不像他,與兄姐自小受盡欺淩,能勉強讀書混口飯吃已是皇天開恩,哪裏還有什麽錢財,去那正一少林學習什麽正道武功?
他本就是孤家寡人,但不是皇帝陛下那般的孤家寡人。一個人,被普天之下尊為人皇的孤獨,跟一個無親無故的平民老百姓的孤獨迥然不同,也許他們都同樣備受煎熬罷了。
當激蕩的劍光傾瀉而來,映照著張三的麵門,隻那麽生死一瞬間,記憶便像是“走馬燈”一般,這淺薄如紙張、輕賤如牛毛、蒼涼如大雪的一生,如寫意的水墨一般,躍然紙上,藉落無聲。
隻那麽一瞬間,張三的草芥之命卻突然像是火山一般爆發起來。他回望一生,一無所有。上不去,但隻要稍微一放鬆,便就是萬丈深淵。他不能退,在這樣蒼涼的世上苟延殘喘,本就是一件偉大的壯舉。
他受夠了被人呼來喚去的日子,也受夠了任人宰割的霸淩。若是活著就像是走狗一般卑微,那麽,起碼這生命的最後一刻要屬於自己的尊嚴!
待那劍光欺近,張三忽而仰麵高喝一聲,忽地朝後一跳,那道紅芒頓時擦身而過,胸前的衣衽被“呲啦”一聲,劃出了一道裂口。雖劍刃未及皮膚,但劍氣震蕩,憑地劃出了一道弦月。隻聞張三一聲悶哼,胸口登時鮮血淋漓,所幸傷口不深,並不致命。
他忍著疼痛,接連避閃著謝殊魚潮水般的進攻,那鵲刃劍鋒霍霍,左突右刺,張三來回躲避,卻未再受傷。
若是按照平時,張三恐怕在他手下走不過一招,可因謝殊魚之前先後跟宇文泰、吳雪交手,內力消耗嚴重。宇文泰的意真波雖未傷他,但已經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重荷,又加之與吳雪交手,更是雪上加霜,內經受損,導致了他有力使不出。是以,他久攻不下。
金織發現了其中端倪,心想:“他之前與那二人交手,看來是受了影響。此事不可拖延,還是盡早解決掉那個叛徒吧……”
想著,她便想抽出劍,隻是剛將手落在劍柄上,卻聞謝殊魚突然說道:“這是我的事,不勞金織姑娘費心。”
金織一怔,心中暗恨,想道:“那人是我的探子,怎麽說也是我的事,又怎的成了你的呢?”她不免黯然,隻覺得他一時爭強好勝,又突然起了興致。
金織微微一歎,眼睛盯著謝殊魚,他的劍招依舊淩厲,但動作和力道已經跟不上他的意識。此前,若不是有他的幫助,她恐怕會葬身與冰雪之中,怎麽也算是欠他一次,又怎能袖手旁觀?
“我不出手,自有辦法幫你。”金織暗暗歎了口氣,隨即抬頭看了看從天而降的大雪,心想:“幻術的施展不光需要藥引,還需要現實中的媒介……此地沒有霧氣,不知這雪能發揮怎麽樣的效用?”
這般想著,金織便袖口一抖,從裏麵滑出一個小瓷瓶,便朝著張三丟去,對謝殊魚喊到:“快避開!”
謝殊魚聞聲抬頭,隻見一個小瓷瓶旋轉著飛來,他頓時明白了金織的所思所想,隻暗暗歎了口氣,心想:“我怎麽也不能搶了你的功勞不是?”他隻當是金織邀功心切,便迅捷地退後兩步。與此同時,金織反手一抄,一塊石子便飛射出去,隻聞“哢嚓”一聲,那瓷瓶碎裂成沫,從裏麵揚揚灑灑飄降出一大片暗紅色粉末。
張三操控塗巫舍本就消耗損頗多,此番一連串地交手,已是疲憊不堪,雖有心避閃,但還是被那紅煙繚繞。他心驚不已,連連甩頭,但是片刻下來,似乎沒有發覺到異樣,便放心不少。
“這紅煙甚是詭異,若是沒有效用,她又怎會無緣釋放?”
正待他這麽想著,忽然看見謝殊魚飛身上前,抄起劍就往他頭上砍去。他嚇得一身冷汗,連連避閃,他一直被謝殊魚避到邊角,忽然發覺眼前的世界忽然一恍,登時片片雪花猶似血染,紅的刺眼。他駭然失色,加之謝殊魚的劍勢逼近,卻已是退無可退,腳下一個踉蹌便從塗巫舍頭上掉落了下去。
謝殊魚自從金織放出藥瓶之後,便再也沒有動過。他隻見張三像是發了瘋一般來回貓躍狗爬,狼狽不堪地模樣卻無法讓人嘲弄。縱是蚍蜉蟻蛭,也會為了生這一字傾盡全力,哪怕在旁人看起來甚是可笑卑微。
掉落,掉落……
張三感覺自己沉入了穀底。寒涼的風從他耳邊擦過,雪花似血痂,天空變得極其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