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彤霞雲織(其十二)
老教主如此說來,登時讓金景緞心中一凜,他明白,老教主無論如何都是偏向穹木使者竇滄海的,可是在他心裏此人絕不可擔任教主一位,因為此人雖然看似公平公正,但是實則冷酷無情。他看似沉著冷靜,實則內心虛狂,眼裏容不下他人。他若是擔任教主一職,實在是教內的災難。
金景緞長歎一聲,說道:“我之所以推薦土波使者而非穹木使者,是因為他更加謙和,更加仁厚。”
老教主笑道:“光是靠謙和與仁厚是萬萬不能擔任教主一職的,還需要一點伎倆和手段……”
他的目光很銳利,在金景緞臉上來回掃視著,直看得他心裏發涼。
金景緞說道:“可我教需要的,正是土波使者這種人。”
“哦?從何道來?”老教主歪斜著身子,依靠在他的寶座裏,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金景緞。
金景緞頓了頓,接著道:“從上一次武林大戰,已經過了很久,現在天下正值太平時期,我教應當與天下一道修生養息,而絕非再大動幹戈。現在任何一方再挑起爭端,必然會被全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老教主悠然一笑,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有此眼光,教主之位,你當之無愧啊!”
金景緞一怔,連忙抱拳道:“老教主謬讚!在下……是無德無能之人,又怎麽看擔當如此重任?”
老教主輕描淡寫笑了笑,語重心長道:“你說你是無德無能之人,我倒不這麽認為。”他放下酒杯,接著道:“你是從來都心不在焉!你心裏麵沒有江湖,也沒有武林,更沒有天下。”他古怪地笑了笑,說道:“你心裏倒是藏著一個人,對不對?所以,你是絕對不會擔任教主一位的。”
金景緞赧然一笑,說道:“什麽都逃不過教主的法眼……”
老教主長歎一聲,說道:“這樣昏暗無明的世道,人心不古,鬼怪橫行,小情小愛又怎麽能在這樣的世上保全呢?”
金景緞笑道:“世道如此變遷,實也是‘愛’這一字在人心裏產生了分歧。古時講究大愛、仁愛,而今零散人活,分出了一個一個小家庭,這樣就是一個個獨立的小愛。而受世情影響,就算是這樣的小情小愛,也怕是很難維係了。這江湖上始終貫穿的,唯有‘愛’這一字,須修心養性才能抵禦俗世之紛擾,於全天下之罪黷排黜,才能找到至正大道,維係一個普通人的情愛。人心安,小家安。小家安,則家國安矣。”
老教主昂然大笑,說道:“你很有見地,教主這一位,可算是非你莫屬啊!”
金景緞苦笑道:“不瞞教主,在下已經蒙生退意,不想在江湖上漂泊了。”
老教主笑道:“我明白,這兩件事並不抵觸。”
金景緞笑道:“可是那位姑娘,並不喜歡打打殺殺的江湖瑣事……”
老教主喟歎道:“你這癡兒!當今天下雖然看似和平安穩,但實則是暗流湧動,人心叵測,遲早天下還會有一個大亂。你何不借此機會,在這一灘名叫‘江湖’的渾水裏,分一杯羹?”
金景緞悠然一笑,說道:“當下我已經無法心係江湖眾生,若不讓自己安下心來,恐怕連我自己也要失魂落魄了!”
老教主哈哈大笑,無不可惜地喟歎道:“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吧……”
後來,金景緞脫離了教會,去找了那個姑娘,便也有了之後的故事,也有了一個名叫金織的小姑娘。而土波使者也在老教主死後繼任了教主之位,直到安載祿離奇死亡的那一刻,金景緞始終過著和平美滿的生活。日子有時候會很辛苦,但是他甘之如飴,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再是空落落的了,他有了家人,也有了目標。他想陪伴著賢妻,一起看著金織長大。為此,那些丟掉的,已經拋棄的虛無的榮華富貴,他都可以笑著不回頭。那一刻,他的心才緩緩從天上飄落,步行在了地麵上,看著人間煙火,過著自己的生活。
可是,土波使者安載祿的死,卻又為這紛擾的江湖,掀起了新的一頁。
金景緞從記憶深處回過神,一雙沉穩冷冽的眼,睥睨著周遭的一切,那些人都是這美好生活不安定的因素。他不能讓他們破壞這夢境。
所以他絕不能容忍,絕不能屈服。他明白,就連土波使者這樣的好人都能被當做犧牲品害死,那麽他就算是交出了玄金令,也還是會死。前後都是死,那不如反抗。
雖然竇滄海說著看似大義凜然、公平公正的話,實則還是為了金景緞身上的那塊玄金令。隨著土波使者的死亡,那塊土波令是十有八九落到了他們的手裏。而冷水果也被黃雀擺了一道,那塊冷水令,怕也是保不住了。而藏火使者向來是個牆頭草,那邊強,他就跟著那邊轉悠,自然是不會念及舊情對金景緞手下留情。
金景緞長長歎了口氣,心想:“看來一難……我是很難過了……”
他握緊了拳頭,想到了妻女,她們的笑臉,她們的嗔怒,都時時刻刻停留在腦海裏。這些柔軟,全部成為了他內心裏最堅硬的鎧甲和利劍。看吧,那把利刃,始終在他心裏。哪怕他此刻手中無劍,也依舊是寒氣逼人。
竇滄海微微眯眼,他也感受到了自金景緞那裏揮散而來的寒意,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冷笑。他的動機從來都不單純,盡管一個人曾經可能單純過,但也還是會變得複雜。
他想要那塊金令,已經很久了。對他來說,最難搞的並不是身為當今教主的土波使者的土波令,而是這個早已經抽身離開之人的玄金令。那塊玄金令,從來就沒有人見過。自從金景緞繼任了玄金使者一位,接過了玄金令,就沒有人見過。而令牌的交接,全部是在私底下進行的。
這塊玄金令,毫無疑問是五塊令牌裏最神秘的一塊。它從來沒有因為需要使用各種特權而出現過,也沒有因為需要顯擺而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