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失蹤案(其三)
那次失蹤案並沒有給吳雪帶來什麽深刻的影響,他還是依舊如昨,該幹嘛幹嘛,並且早早回家。隻是當時的他沒想到,這個罪犯竟然會離他這麽近,給他的打擊竟然會這麽深刻。他也沒有想到,那一次差點就是他與吳月的最後一次見麵。一個滿懷心思惶惶不可終日的姑娘,一個人情冷淡日漸孤僻的少年。他們都各自有各自的心思,那段時間一切都好像不同了,產生了一些情緒上的微妙的變化。而這種變化並不全是因為城中正鬧得沸沸揚揚的失蹤案。起初,沒有多少人在意一個千戶人家的芙蓉城莫名消失的一兩個人,因為這世界上很多人在還未告別時就消失了。沒有任何預兆,也不會讓人懷疑。告別總歸是無聲無息地悄悄進行的。一直到神秘丟失了不下二十人,也還是沒引起重視,因為他們離“自己”很遙遠,離府衙老爺的參湯碗也很遙遠。直到那一天,一個城中大戶人家的子弟也成了神秘失蹤人口的一員,府衙老爺這才丟掉他珍愛的湯匙,親自執手此案。城中人一看情況有變,頓時覺得不得了。之前那個夜行者綁架的隻不過是一些社會身份低微的人群,比如一些武夫、走卒、馬夫、娼妓之類,而這次,他把目標放在了不同尋常的人的身上。這就自然而然成了一種威脅。
既然成了威脅,那就抓吧。可是此人犯案都是在夜間的幽暗長街、偏僻的小巷、人聲鼎沸的酒館、甚至是人口稀少的家中,並且從來沒有遺留下可供偵查方向的線索。他行事詭秘,無論是相貌、年齡、性格都一概不知。所以那段時間芙蓉城施行了宵禁,夜間一律不準出門,一些夜間的商戶強行打烊,街道上有全副武裝的官差來回巡邏。那時候芙蓉城中的人基本上都是人人自危,整個城市籠罩在極度的恐慌之中。也許是巡檢有力,也許是其他什麽原因,那個夜行者沒有再犯過案。人們不由得感激起了這零星一點碎屑。
那段時間,吳雪經常失眠。人能可以明確感知時間的流逝的,唯有季節的變換。其他的,都不明顯。失蹤案最頻發的時候,芙蓉城正值盛夏。可這個坐落在山腰間的“鳳吾”山莊並不很酷熱,夜間的山風有些清涼。可是吳雪卻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焦躁之中。他沒有任何可以煩惱的事,也沒有什麽心思負擔,隻是無論如何他都提不起興趣,隻對一切都感到厭倦。往常,他必定會帶著極大的興趣去夜遊山莊,可是此刻他焦躁難安,身子涼涼的,唯有那顆心卻是燥熱不堪。之前,吳雪曾經在學堂裏信筆揮就一篇文章,那是他的假期課業。可是吳雪似乎寫的有些跑題。他所在的學堂裏,全是像吳雪這樣的大家子弟。大家子弟要學,就學風花雪月、遊山玩水,而老師傅們似乎也很樂意培養學子們的情操和誌趣,所以,在這個短暫的假期開始之前,最後一堂課業,便是讓他們筆錄下芙蓉城旖旎風光,並最好可以借景抒情,按文筆好壞和情操高遠是不是能與見景相融相輔,評級謂上佳。吳雪從來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學子,最近他本就懶洋洋且心思低沉,便對著白紙發呆,在時間快結束的時候,這才緩緩動筆,寫了篇最近的見聞。此篇見聞錄大致記錄了他所見城中之景象,包含了鬱鬱獨行的客商、春樓失意的女子、丟失孩子的父母、家庭破敗的書生,甚至是滿臉皺褶的菜農。且盡詳實,文筆算不得上佳,也沒有什麽情感在裏麵,他隻是記錄了最近和吳月在城中閑逛時的所見所聞。他總是能發覺一個擦肩而過的人的情感,卻發覺不了自己的。在那篇文章裏,他沒有自己的臉,沒有自己的立場,也沒有自己的情緒在裏麵。正如他此刻死寂的心。這樣的文章,自然是落不入老師們的法眼。就像人們隻關心那些自殺的人死沒死,怎麽死的,以什麽樣的方式,但是卻從來不去考量一下心如死灰者的心思,也沒有什麽提前預防。人們喜歡的,始終是一種表象的風光。自然,這篇文章評為“丙下”,是為最差文章的楷模,並張貼在了學堂的告示欄,供學子們學習瞻仰。在那篇文章最後,老師還給了一句言簡意賅的評語:人各有各的活法。那篇文章自從寫過以後,吳雪就沒有再關心過,也沒有再看過。直到它風吹日曬逐漸泛黃、變皺,到最後成了碎屑。這絲毫不能讓他心裏憋悶的一股火焰熄滅。他終於不能在床上安睡了,拖著鞋,披了衣服,便獨自走到庭院裏來回逡巡。他無心去細瞧院子裏的蓋竹柏影,也無心去欣賞那水中庭月,天上是否晴朗,夜空中是不是有閃亮的星辰,他一概不關心了。他沉入了自己的心海,與困頓、焦躁、緊張、動蕩、喧囂做鬥爭。
不多時,沉思的吳雪被人喚醒,他循聲望去,見一人從月門後麵走出,來到他跟前,正是小姊吳濯。隻見她也是一副將寢未眠的模樣,頭發披散著,用一根絲帶綁起,身上披著半袖長衣,見了吳雪,便說道:“這麽晚了,雪容你還沒睡呢?”吳雪微微露出一絲微笑,喃喃低語道:“睡不著。濯兒姐,這麽晚了你也沒睡呢?”吳濯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攏了攏衣服,眼睛裏映透著天空中皎潔的明月,輕聲道:“也不知怎麽的,心裏稍稍有些不安,便想出來走走。”吳雪笑道:“近來姐姐忙於女紅,可都不曾來與小弟出去走走了,對城中之事大也不了解。”吳濯說道:“城中之事,我也聽聞了一些。”她看著吳雪,笑道:“小弟你可要老實一些,免得被人擄了去,還不知道要幹什麽呢。”吳雪苦笑道:“這倒還真不知道,這夜行者,究竟是帶著什麽樣的目的來擄掠的呢?”
二人閑聊一陣,吳濯便轉口問吳雪道:“雪容,你近來顯得心事重重,可是有什麽心思?”雖然她最近不曾與吳雪多見麵,但是也還是能發覺他的異常,一些細微的變化。他怎麽樣始終都是瞞不過吳濯的。吳雪淡淡笑了笑,說道:“也沒什麽要緊事,隻是心裏免不了要焦躁難安。”吳濯捂著嘴笑了笑,說道:“這難道就是青春期的躁動嗎?”吳雪的臉忽地一熱,赧然道:“姐姐胡說什麽?我哪有那樣的心思?”吳濯笑道:“是嗎?”吳雪斷然道:“正是。”正所謂是那:親近無常,必將遭殃。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如若拿捏不好,就算是親人也免不了惹人懷疑。可他們都無暇多想。
正待他二人說著話時,隻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此時無風,聲從何處惹起?吳雪朝那邊的竹林裏看去,不多久便見兩人“哎呦”著倒伏在地,身肢交疊如縷,原來是吳葉與吳笑二女。隻見她們二人狼狽起身,吳濯笑問道:“二位姐姐為何要在竹林裏啊?”吳笑垂首紅著臉道:“還不是葉兒小孩子氣,硬是要偷聽你們談話……”吳葉恨恨道:“你這小丫頭片子,我什麽時候要偷聽了?再說,他們有什麽可偷聽的?”吳雪苦笑兩聲,喟歎道:“時候不早了,姐姐們還是早點休息吧,何故匯聚於此?”吳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竹葉,說道:“原本我以為是吳月在此跟人說話,想不到是濯兒和雪兒在此。”吳濯說道:“月兒姐怎麽了麽?”吳葉說道:“她最近可是古怪的緊,白日裏就不知道人去哪了,一天下來,就見不了一次麵。”這麽一說,吳濯也是甚有此感,她看向吳雪,說道:“月兒姐情況如何,雪容弟弟應該是知曉的吧?”吳雪苦笑道:“姐姐為何覺得小弟會知道?”吳葉冷笑道:“還說你不知道?你以為你和她頻頻偷著出門就沒人發現嗎?”吳雪訕笑兩聲,喟歎道:“她近來心情不好,我便陪她出去走走。”吳葉壞笑道:“哦,真是這樣嗎?”吳雪斷然道:“真是這樣的。”
如此,其他幾女也不得不信,隻是她們依舊對吳月的不安感到奇怪。吳笑問道:“雪兒弟弟曾跟月兒姐姐出去的,可知道她的心思?”吳雪想起了吳月此前的種種言行,隻透著一股落寞勁兒,像是丟失了什麽東西一樣惶惶不安。吳雪答道:“她應該是為婚事而煩惱吧。”吳葉有些詫異,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最近她都不願意在家待了呢。”吳笑幽幽道:“月兒姐年後便要嫁人了,想想青春年華可也真是易逝……”吳葉壞笑道:“怎麽了,羨慕了?笑笑很快也便會嫁人的了。”吳笑紅了臉,呢喃道:“我怎麽會羨慕呢?再說了,要嫁人,也是你先嫁人!你是老二!”吳葉氣急敗壞地要去揪她,二女亂做一團,好些時候才安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