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劍徹暮雨
吳雪和蝶夢站在街邊的屋簷下,此刻雨勢漸小,形似牛毛撲簌簌落下,在積水的街麵上濺汙成蓮。城中朦朧的燈火落在沾滿水漬的石板路上,閃著隱匿的微光。遠處烏雲密布的夜空上雷聲陣陣,隱隱的電光在雲層之中翻滾,大有千軍萬馬奔掣之勢。
就在這種不太合乎常理的幽深靜謐之中,微微傳來一聲輕歎,就像是一個將死者臨終前最後一口歎息一般,聲調拉得很長很緩,隨即被細密的雨聲侵蝕殆盡,成為了某個夏夜雨裏的舊憶。
蝶夢背靠在牆上,抬頭看著天空,說道:“你這家夥又歎什麽氣?像個老驢一樣……”
她的聲音就在吳雪身邊響起,可吳雪卻總感覺像是從遙遠的夢境裏傳來,唯有依稀的回響供以初醒者迷惘。聽了她略帶嗔意的語氣,吳雪不由得笑了起來。他站在她身邊,對著昏沉沉的夜空傻笑不止。
“你笑什麽?!”蝶夢瞥了他一眼,恨恨道:“你不會是嫌我煩了吧?”
吳雪連連搖頭,說道:“不是,不是因為這樣……”
“那你就是真的覺得我煩了?”蝶夢不依不饒地糾纏不休。
吳雪歎了口氣,說道:“雖然你確實有些煩人,不過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蝶夢氣呼呼的臉上有些慍紅,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趁其不備狠狠地在吳雪腳上踩了一下,然後轉身便要離去。吳雪“哎呦”一聲,但也隻是雨點大,雷聲小。根本不疼的。
吳雪急忙道:“你去哪啊?還下著雨呢……”
蝶夢頭也不回地說道:“既然你嫌我煩了,那我就回群仙林好嘍……”
吳雪苦笑著跟在她身後,卻並未上前阻攔。他們走在街邊的屋簷下,穿過一片片燈火,像是兩個無家可歸的幽靈一般惘然若失。
看著她的背影,吳雪愁苦萬分的歎了口氣,他現在有種回天乏術的感覺,比起跟高手們對決的危險,吳雪覺得這種情況才更加危險。
蝶夢慢悠悠地走在一起前麵,鞋子踩在水麵的聲音很輕,她聽到後麵緊隨其後的腳步聲,頓時嗔怒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她猛然回過身,停在了吳雪身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為什麽還要跟著我?”
吳雪搖頭苦笑道:“今晚在群仙林的那夥人,無一善類,他們不達目的誓不會罷手的……你這下再折回去,豈不是白白送上門的羊羔?”
蝶夢笑了兩聲,說道:“這下你知道擔心我了?”
吳雪淡淡道:“這不是擔心,隻是一個提醒,你我都隻不過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失魂落魄的孤魂罷了,一個孤魂對另一個孤魂是幫助不了什麽的。他們可能會相遇,但永遠不會有所交集……你明白吧?”
蝶夢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兒麽?雖然我是丟掉了一部分記憶,但我非蠢非傻,用不著你來提醒!”接著,她好像還不過癮似的,接著說道:“還‘無一善類’,他們不是善類,你這家夥就是善類了麽?”
吳雪躲避著她的紮人的眼光,看向街道的某一角落,可是無論將眼光放在哪裏,都能感受到來自蝶夢的火熱與寒冷。他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我確實不算是好人,隻是我也不想做壞人。你說的對,我與他們其實並不分別,都隻是為了自己而掠奪的卑鄙者罷了。蝶夢姑娘如果想回群仙林,那我自當將你安然無恙地送還,從此別再有瓜葛了……”
蝶夢臉上依舊帶著笑意,隻是那笑容卻很失望很苦澀,不知何時,她的呼吸逐漸緊促,從嘴巴裏微微吐著氣。她的胸口隨之起伏,她猛地轉過身去,低著頭輕聲地啜泣著,可就算是借著雨水的喧囂,那輕輕點點的聲音還是被吳雪聽見了。
那竭力壓製的哭聲,就像是這夜晚連綿的雨絲一般,一把名叫“愁緒”的剪刀怎麽也剪不斷。就像是欲言又止的秘密,明明已經到了嘴邊,但就是無法說出口。
不知為何,吳雪現在忽然有種深陷泥潭的感覺,那黏密的淤泥淹沒了他的胸口,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一時間,吳雪再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五味雜陳”。他捂著胸口,緊蹙著眉頭,一副青銅麵具被雨淋濕,依舊張著獠牙,露出一絲嘲諷的獰笑,已經讓他失去了原有的表情。忽而,他彎下了腰,他明明沒有與人交手,卻有種被人擊中了胃部的脹痛感,頓時有一股氣上不來,幾乎快要把他憋死。
而蝶夢淋著雨,身上還披著吳雪的白袍子,間斷的哭聲依稀傳來,她深深地抽了幾口冷氣,捂著肚子,雨淋濕了她的衣衫,更顯得形容消瘦。忽而,她的內息紊亂了起來,就像是一群失控的野獸,肆意妄為。她接連吐著氣,奇怪的是,明明是酷暑時節,從她嘴裏卻吐出了冬天才有的白霧。
吳雪心裏驚駭萬分,心想:“怎麽回事?!這還沒多久,怎麽我又犯了這麽毛病?難不成我身有絕症,要不然怎麽會時不時的就體會此痛苦?”
他艱難地喘著氣,將阻礙呼吸的麵具摘下來,他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像是雨水激起了煙霧。他看向蝶夢,卻見她背對著自己,低聲地啜泣著,隻是她竭力地壓製著哭聲,消瘦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吳雪眼睛已經模糊,他朝著蝶夢伸了伸手,可是卻怎麽也觸摸不到,她就像是霧氣一般飄忽不定。
他動了動嘴巴,擠出一句話:“蝶夢姑娘……你快快回群仙林吧……跟著我隻會招來災難……”
說完,吳雪就再也堅持不住,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他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就連天空都變得無比遙遠。就在他閉上眼睛,感受到地麵上水流動的弧跡的時候,他眼前出現了蝶夢焦急萬分的臉龐。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聽到吳雪說完這句話之後,從她背後傳來的聲音,她猛地回過身,頓時眼淚顆顆從眼眶裏掙脫,她伏在吳雪胸膛上,低低地哭著。
她自言自語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能將實情告訴你,才讓你我都受苦受累……”
蝶夢身體微微顫抖著,手指撫摸著吳雪的臉頰,接著,她將額頭貼在吳雪的額頭上,喃喃道:“我將我的內力傳輸給你,就算是你以後再也不想見我,我也絕無怨言……”
過了一會兒之後,吳雪的呼吸逐漸平緩,可蝶夢的臉色卻愈發蒼白,他們蜷縮在屋簷下,外麵就是一道細密的雨簾,她摟著吳雪,心裏暗暗生悔,隻怪自己跟他慪氣,卻又無法跟他說明,這種進退兩難的境況最令人痛苦難忍。可是就在她暗自給他輸送內力之時,吳雪的身體忽而變得熾熱,而跟他身體情況截然相反的蝶夢卻猶如置身於冰窟,她渾身冰涼,好似覆了一層霜。突然,蝶夢能感受到吳雪身體裏的阻礙,阻礙著她繼續輸送內力。蝶夢有些困惑,心中暗想:“我與他的內力生死相連,怎麽會遇到這種情況?”
可就在她暗自疑惑的時候,她忽然感受到自吳雪體內傳來一股暖流,一下子就將她被冰霜覆蓋的經脈包裹,立刻讓她心亂如麻的心虛穩定了下來。蝶夢摟著吳雪,給他傳輸著內力,可奇怪的是,吳雪也在不知不覺間給她傳輸著內力,於是吳雪的體溫緩緩下降,而蝶夢的體溫在漸漸上升。
大概一刻鍾之後,他們的體溫就又恢複了正常。蝶夢很是奇怪,神情訝異地看著吳雪,心想:“他會不會已經知道是我了?”
她看著吳雪昏迷的神情,忽然她就又流下了眼淚,心想:“你與我離得如此之近,可是卻不能相認,這種痛苦何時才能到盡頭呢?曾經你對我說,我們要遠遠逃離那個牢籠,隨便去哪裏都好,可現在你我都成了‘失憶健忘’的孤魂,往日的那些約定還算數麽?”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吳雪忽而睜開了雙眼,一把抓住了蝶夢的手,蝶夢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抓住,猛地將頭從他的懷裏抬起。
她心口撲通撲通地跳動著,抹了抹眼淚,欣喜道:“你醒啦!”
吳雪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動作輕柔地站了起來,蝶夢說道:“我……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氣的……”
吳雪搖了搖頭,小聲地說道:“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氣。”
蝶夢見他神色凝重,狡猾地轉了轉眼眸,心想:“那夥賊人果真是不死心,已經將這裏包圍了……”
吳雪跟蝶夢貼在牆壁上,他拉著她的手,就像是心有靈犀似的說道:“那夥人賊人果真是不死心,他們已經將這裏暗中包圍了……”
原來,吳雪在意識初醒之時,忽而警覺到了周圍的危險,他們就像是沒有護欄保護的羊群,被黑夜中的匍匐的野狼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