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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尋幸群仙林(其五)

  正待吳雪暗自思忖間,忽感一陣劇烈的疼痛穿透身體,好似一把利劍毫不猶豫地破開他的胸膛,令他猝不及防。一時間,疼痛感像是螞蟻一般攀附至全身,他全身都沉浸在劇烈的痛苦之中,蔓延之處,如火如荼般灼燒。


  吳雪臉上先是一漲紅,隨之忽而又變得像紙一般蒼白。他脖子上的血管爆漲而起,先是血一般豔紅,後憋的像是霞光一般絳紫。


  他頓時感到無法呼吸,他的身體隨之一軟,頹然滑倒在地上,蜷縮成奇怪的一團,隻見他的腿腳因為疼痛詭異地扭曲著,雙手死死抱住雙臂,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他被著突如其來的疼痛惹得心慌意亂,心裏一個勁兒在琢磨:“這有是怎麽回事?剛才還好好的……莫非……莫非這就是那蝴蝶之毒的毒效麽?”可他又覺得可笑,因為他想起了仙兒娘娘離去前跟他所說的話:“好好等著吧,也許就有好事降臨了呢?”


  “難道這就是她所說的好事?!”吳雪驚駭不已,可他又無暇思索太多,因為這疼痛感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之前他負傷、他感傷所感知的疼痛,也隻是限於身心內,心裏和皮肉雖苦了一些,但也還是在可以忍受的情感閾值內,運非今次可比。


  吳雪憋的快要掉下眼淚來,可是他咬著牙,挺著一股倔強,任憑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也沒有流出。


  “就算是流淚,也要為牽念之人流淚,一個男人偷偷躲在角落裏哭泣算什麽事?”吳雪這樣想著,內心裏卻突升起另一種感覺,那種感覺是所有塵世間最為複雜的情緒所混雜而成。


  這下,他的身心都經受著前所未有的考驗,一方麵他要應對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另一方麵他要抵禦莫名其妙的情感衝擊,二者相擊之下,吳雪已經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吳雪從來沒有體會這樣一種感覺,他的每一處筋骨,每一寸皮膚,都在經受著折磨摧殘,他忽而從喉嚨裏吐出一口氣,那聲音就像是一個委屈不已的孩童般的無助哭腔。


  他在地麵上痛苦地翻滾著,連喘了幾口粗氣,待他呼吸的間刻,他發現全身的經脈被強行衝開了,一股逆亂的內息在他體內胡亂衝撞著,好像一頭發瘋的草原野牛。於是吳雪立時開始調理內息,與此同時,他的那隻左手也被他驅使著吞噬體內殘留的毒素。


  吳雪用牙咬下手套,隻見那隻左手裏麵似乎有一隻小蟲子在胡亂抓爬,時而凸起一塊,時而凹陷一處,上麵的黑色紋路也隨之詭異地變幻著,時而如墨暈散,時而如彤雲觸岫,觀之盡顯神秘莫測。


  他躺在地上,上身微微支起,兩條腿詭異地支撐著地麵,他汗流浹背,強行運轉著內息去控製暴亂的內力,如若不然,隻怕他要經脈寸斷、內髒積血而死。


  在左手的幫助下,吳雪體內逆亂的氣息平穩了不少,可隨之他又能明顯感覺到,這隻手已經不似之前那麽強勁蠻橫,相反,吳雪有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是微妙,就好像是它大禍臨頭自顧不暇一般。


  於是吳雪吸納體內毒素的速度滿了很多,遠比那次解“烏骨羽”蛇毒的速度要慢了很多,而他始終無法平靜下來,因為他能明顯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離他很近,近得就好似一直在他身邊,隻是他沒有發現。


  吳雪感受到了那種情緒在心裏的衝撞掙紮,一時間他也深刻沉浸在痛苦、等待、期待、失望、激動、困惑的混亂情感之中,無法自拔。


  他從未體會過這麽多激烈的、低迷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的感覺,那無異於是某種輪回,就像是他這隻手一般,形成了一個怪圈,徘徊在輪環往替,永不止息的宿命之中。


  忽而,他的眼角毫無預兆地流下一滴淚,接著就是第二顆、第三顆……像是斷了線的翠珠從他臉上滾滾而落。就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為什麽會莫名其妙的落淚呢?那些情感來的莫名其妙,讓他也感到惘然費解,可是他能明顯感覺到,這情感好似已經紮根在他身體裏的胚芽一般,無論是痛苦還是快樂,都會讓他加倍奉還。


  吳雪睜大了雙眼,眼淚汪汪,好像決堤的洪水,洶湧成災。他呆呆地躺在地下良久,這才回過神來,他抹了抹眼淚,吸了吸鼻子,接著他忽而感覺到,全身的麻痹疼痛感消散如煙,隻那種感覺卻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地打在了他的身體裏。隻要他稍微一念想,那種感覺就好似猶有留存,永不磨滅。


  也就是在他調理內息期間,他眼前的事物漸漸地消散,沒有晴朗的夏夜,沒有鳥語花香,沒有清風明月,什麽都沒有,隻有一隻蝴蝶停留在桌子上,微微扇動著翅膀。隻是那桌子也不似先前亭子裏的石桌,而是一個尋常的客房木質家具。


  而此刻,吳雪定了定心神,長長吐出一口氣,他依舊躺在地麵上,隻是眼前的景色卻大變了樣。


  隻見這是一間不大不小的房間,屋子裏燃著熏香,旁邊一個帷幔床,隻是一間尋常的屋子,哪裏還有此前那般風流景色?

  吳雪呆呆地躺在地上,他能感覺得到,此時他的經脈已經全部貫通,內力沿著每一處經脈流淌著,一掃之前頹靡之態。


  他忽而發覺旁邊有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微微側臉一瞧,卻正是先前他所戴的那個獠牙鬼麵。此刻它靜靜地躺在吳雪的身邊,在屋內的燈火裏閃著妖異的寒冷光澤。


  吳雪忽而眉眼一凜,他想起了,眼下他還有沒能解開的疑惑和問題需要他去解決,他腿在地麵一彈,整個人驀地立起,他立馬飛奔向外跑去,可到了門口,他猶豫著看向那個麵具,未加思索便折回去抄起麵具往臉上一戴,隻見他依舊是那個白衣似雪,麵凶如鬼的少年公子。雪公子。


  他能感覺到的,某種奇妙的感覺,他一直很相信他的感覺,盡管感覺會欺騙自己,但是他依舊堅信著。他始終堅信著,若是內心毫無底線、毫無堅守,那這人隻怕才是一具真正的空殼。他邁開步子,行速奇快的朝著前堂奔去。


  那是一種牽引著他的,很奇妙的感覺,已經離他很近了,近在咫尺。


  與吳雪的境況類似的是,前堂離的情況也很是火急火燎,隔著老遠就能聽見那震天響的呼嗬聲、哄鬧聲。


  此時群仙林外,依舊是疾風驟雨,電閃雷鳴。所有門窗被狂風吹得“呼同呼同”作響,聞之令人色變。可奇怪的是,大堂內的人每個人臉上都蒙上了一層狂熱的陰影,若是一個初來乍到的人見到了這樣一種場景,恐怕會認為他們不是沉醉在溫柔鄉,而是在菜市場跟賣菜大媽斤斤計較豬肉價格一般。


  仙兒娘娘此刻縮在陰影角落裏,一把折扇在手心裏敲點著,臉上帶著神秘狡黠的微笑,她往舞台上看去,隻見在那紅色的薄紗簾後麵,一道朦朧的倩影正跳著一支舞。頓覺鶯歌燕舞,淩波微步。她未趿絹絲舞鞋,隻罩一雙絲帛羅襪,輕踏著舞步,好像一個旁若無人的小姑娘,忍耐不了內心的歡愉,獨自漫舞一般。裙擺一翻旋,隻見裙展邊上繡著雪絨花,在鮮紅似火的衣裙上歡騰跳耀著,格外醒目,就像是滿天雪花盡落烈火之中,其中清冷孤寂與火熱雀躍交織在一起,令人心神激蕩而又向往之。


  唯一不解風情的,就是這樣一個身姿曼妙的舞女的臉上,卻戴著一副猙獰的青色鬼麵。


  可在中賓客看來,這淺薄的阻礙,反倒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美好的事物總是會吸引眾人矚目,而維持新鮮感的就是那若即若離的神秘感。聰明的人,或是說有些小小心機的人,從來不會讓自己變得隻眼可穿。


  仙兒娘娘在旁饒有趣味地看著舞台上的少女,輕聲笑道:“這麽獨特的小可人兒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死心眼,真是可惜……太可惜了。你原本不必大費周章,反正你與他也隻是有緣無分,而他又未必對你有三分眷戀,何必如此勞神費力又不討好呢……”


  言罷,仙兒娘娘黯然歎了口氣,看著舞台上的少女,她好像透過了膚淺的時間界限,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也許,那時也有個人像她一樣,奮不顧身,甘於赴湯蹈火,可這個人早已經死去了。她被埋在了時間遺忘的角落。


  舞台上的少女兀自漫舞著,時而像是於春園中閑庭信步,時而像是猶豫不決,時而像是憂愁縈繞。所有醉人的歌聲和神秘的夜晚都為稱頌這樣一顆尚且純稚的、滿懷期待的心靈。


  可是,她等到她心上人了麽?


  她雙手背後,乖巧又俏皮地朝前踮著步子,接著又搖身一轉,火紅衣袖翻飛間,堂中的蝴蝶忽而像是收到了招引一般,翩翩向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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