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尋幸群仙林（其二）
這無疑是一個美妙的夏夜，無比尋常，卻又無比迷人。這樣的一個夏夜吳雪已經尋找了很多年，那種隻有在記憶力和幻想當中存在的僻靜之地理所應當地出現在了這裏，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他置身其中，忽感心神駘蕩，神思亦難平。
是何人，才有這般美麗的夢境呢？
吳雪輕輕歎了口氣，沿著石板路穿過葳蕤的草木，兩旁燈龕影幽，身邊螢火相隨。夏夜的微風有些溫熱，迎著吳雪吹來，空氣中飄著陣陣的香味。
這種香味吳雪依舊覺得很是熟悉，隻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此香味源自何處了。
莫非是被遺忘的記憶深處？
過了一個彎，吳雪遙遙望見了一處涼亭，那涼亭周圍滿是生機勃勃的夏花之枝，被覆蓋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在涼亭內的燈火映照下，閃著粼粼微光。待吳雪走進了看，卻發現那些在燈火光影裏微微翕動的是一隻隻蝴蝶。
那蝴蝶正是吳雪先前在大堂內所見的那一種，紋案奇詭，色彩斑斕，身上還散發著清幽的香氣，隨著陣陣風吹送至吳雪身前。
那四麵遮簾的涼亭裏，好似有一個人倚著燈火，扶案幽思。她的影子落在紗簾上，輕輕地飄蕩著。
吳雪心想：“她就是夢蝶姬麽？”
駐足片刻，吳雪抬起頭，踏著石板路過去。夏夜蟲鳴鳥叫，那些聲音隱沒在草木戚影之中，顯得格外安靜遙遠。路麵上回蕩著信步者的跫音，涼亭裏的人微微抬頭，瞥向吳雪來處。
吳雪駐足在亭子前，透過飄忽翻動的紗簾向裏看去，隻見裏麵那人身姿慵懶地支著臉，微微歪著腦袋看著他。
想了半天，吳雪覺得有些唐突，自己不請自來不說，還犯了群仙林裏的規矩，她若是脾氣好還有的說，若是一惱之下將他給戴上一個“尋花盜”的名頭，那可不是他所想的。
隻是還未等吳雪開口，亭子裏的人反倒先開口了。
“雪公子，你來了？”那聲音似嬌如魅，不冷不熱地說道。這個聲音，聽起來很是陌生，吳雪不免有些失望，心裏想：“這下大概是白來了。夢蝶姬估計不是秦姑娘。那秦如夢在什麽地方？”
吳雪微微一怔，苦笑道：“姑娘知道是我？”
夢蝶姬淡淡道：“怎麽會不知？雪公子臉著鬼麵一人勇奪十一仙，本姑娘可是曆曆在目啊……”
吳雪苦笑道：“這個……在下實有難言之，不得已而為之……”
夢蝶姬輕笑了兩聲，說道：“不得已而為之？難言之隱？我看是雪公子生性風流又貪婪，才會如此吧？不然為何又要冒險來此處尋我？”
吳雪被嗆了一句，微微苦笑兩聲，心想：“自己今夜行事太過莽撞無禮，做了往日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事，實在是有些衝動……”
他說道：“我之所以鬥膽前來，是來找一個故人。”
“故人？”夢蝶姬語氣有些生疑，“你說來找故人，可這裏有哪一個是你的故人？你找到了麽？”
吳雪黯然一歎，幽幽道：“沒有找到她。”
夢蝶姬冷哼了一聲，略帶譏誚地說道：“雪公子就不要在此多停留了，速速離去吧。仙兒娘娘的手段，可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你今晚戲弄於她，她必然會懷恨在心。趁現在筵席還沒有結束，趕緊離去吧。雪公子還請不要為了一個故人著惱，就算你找到了她，又如何……”
吳雪聞其言辭，大有遣客之意，又聽她說“找到了又如何”，更覺落寞。是啊，就算是找到了她，又能如何？他隻是想把此次詭譎的事情解決了麽？恐怕沒這麽簡單。若是怕惹事上身，吳雪大可以一走了之，離開臨江城，讓此地的麻煩遠離自己。可吳雪之所以遲遲不想走，隻怕是心裏還有所惦念罷了。他獨自留在那個院子裏，想的隻不過是有一天蘭兒他們還會突然出現在那裏罷了。
想到這裏，吳雪又覺心神悲涼，自己不是邁不開步子，隻不過是對於過去戀戀不忘。
他長長歎了口氣，骨子裏的倔強又冒了出來，他挺了挺胸膛，沉聲道：“此地事情沒有個結果，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裏！”
其語氣之堅決，態度之蠻狠，就連夢蝶姬也是嚇了一跳。他與之前判若兩人，那種盛氣淩人的傲氣不由得又冒了出來。
夢蝶姬對其冷笑置之，倒了一杯熱茶，抬起麵具，以袖遮麵微微啜飲了一口。吳雪望眼欲穿，可怎麽也看不見夢蝶姬的真容，不由得暗自遺憾。
飲罷，她又重新放下麵具，幽幽說道：“雪公子，如果我說，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呢？”
吳雪臉上露出了微笑，悠然道：“我相信我的直覺，她一定會在這裏。”
夢蝶姬聞之一怔，隨之咯咯嬌笑了起來，聲柔如波似錦，情若夏意綿綿，夏夜裏何人笑語？隻教人心醉神迷。
那些安歇的絢爛蝴蝶也似乎被笑聲感染，紛紛振翅翩飛，縈繞在涼亭周圍二人之間。
吳雪肩膀上落了一隻蝴蝶，微微的扇動著翅膀，他收回目光看向亭子裏，卻見她周身飛繞著幾隻蝴蝶，似是被她吸引而來，令他暗自生奇。
夢蝶姬淡淡道：“直覺？”她伸出手指，那蝴蝶就像是找到了花枝一般，隨之落在她指尖，她看著指尖的蝴蝶，幽幽道：“雪公子竟是個相信直覺的人？”
“正是。”吳雪說道。
夢蝶姬說道：“可直覺有時是會出現錯誤的……”
吳雪搖了搖頭，在亭外悠閑地踱著步子，忽而說道：“是正確是錯誤，隻有試一試才知道……”
“所以……”夢蝶姬說道，“你若是找不到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
吳雪笑著點了點頭，隨之便見紗簾翻飛，一個飛身便掠至亭內，伸手向夢蝶姬的麵具抓去。
而夢蝶姬猶未起身，卻隻伸出一隻手，與之相格。
二人來回交了數招，每每吳雪將要抓到麵具之時，便被她巧妙地揮袖拂了開去。二人相持不下，難解難分。
就在此時，夢蝶姬腳下一掃，吳雪身法已不似先前，靈巧地躍上石桌，趁其不備，居高臨下地突揮出手。可不想夢蝶姬此乃虛招，為的就是引誘他使出輕功，趁著他立身未穩，雙掌齊推。吳雪將計就計，並不與之相搏，而是接著重心不穩，向後一仰，不光躲過了她突然一擊，更是伸出了腳尖，想以腳尖去勾她麵具。
隻不料她反應奇快，又好像吳雪一切動向全部被她所洞悉，她坐在石凳上的身子向後微微一仰，吳雪的鞋尖便勾了個空，他雙手反向向後一推桌麵，一個後空翻，遂安穩落地。
在此期間，夢蝶姬一直為離開過石凳，一圈下來，她悠悠一笑，眼睛瞥向桌麵，見桌上茶壺茶杯是安然無恙。
吳雪在亭邊笑道：“我一直以為夢蝶姑娘跟其他十一仙一樣以魅誘人，想不到武功也是如此高強。”
夢蝶姬悠悠一笑，說道：“若是不學個一招半式，又怎麽能在這虎狼之地安身立命？”
吳雪笑道：“隻怕沒這麽簡單吧？”
“哦？”夢蝶姬玩味的看著他，“你當是怎樣？”
吳雪輕輕一歎，說道：“夢蝶姑娘為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你又是為何呢？”夢蝶姬悠然道。
吳雪微微一怔，想要說些什麽，可又想不到措辭，夢蝶姬淡淡一笑，悠然道：“雪公子，這世上假假真真，真真假假，真假相摻，你又何必這麽較真呢？”
吳雪輕輕一笑，雙手背在身後，淡淡說道：“就是因為這江湖真假摻半，所以我才想要尋求一個‘真’。帶著謊言的生活方式，無不是生活的一種，隻是人各有異，我不喜如此罷了……”
夢蝶姬說道：“若是說，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你會如何？”
吳雪看了看四周，笑道：“這裏模擬得惟妙惟肖，若不是之前臨江城突降一場雷雨，恐怕我就真的信以為真了。”
“哦？”
吳雪說道：“這裏一派晴朗夏夜的模樣，路麵無水跡，夜幕上星晴，怎麽可能是下過雨的場景？所以這裏必然是一個幻境。”
聞言，夢蝶姬輕輕一笑，說道：“不錯，這裏正是你的幻覺所致，並非真實的世界。”
吳雪淡淡道：“你知道麽，我要找的人，正是一個喜歡用幻術這種小伎倆來騙人的人……”
“所以……你就認為我是她？”夢蝶姬笑道，“這世上會玩這種小把戲的大有人在，雪公子何必執著認為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呢？”
吳雪看著周圍翩飛的蝴蝶，輕聲笑了笑，說道：“我不知道。可我就是想知道。”
“你真的想知道？”夢蝶姬驀地微微一笑，說著說著，她忽而變了聲音，連連笑了起來，眨著眼看向吳雪。
吳雪聽那聲音，忽而內心一沉，這聲音他無比熟悉，因為這個聲音，今晚他已經聽了很多遍，絕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