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那些值得哀悼的事物
吳雪像是一個流浪漢一般,失魂落魄在一個春意盎然的街頭,盡管春天已經快要結束,天氣漸熱了起來,但是吳雪卻依舊感覺整個城池都沉浸在一種亙古不變的春意裏,斐然難書。
他的身體和思緒都被陽光炙烤著,好像是一塊冰一樣快被融化,就連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扭曲,像是一個被拉得很長呈螺旋狀的顏料一般,眼前的紛亂景象令他驚訝,也令他恐慌。
吳雪走在陰涼地裏,沿著街道繼續前進著,他似乎若有所思,但又什麽都想不到。他對於家中那個莫名其妙的死者,無可奈何。對於自身複雜的情緒,也同樣無可奈何。
他長長歎了口氣,頭昏腦漲的感覺讓他搖搖欲墜,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不斷放大,像是一個氣球一樣充斥在他的腦殼裏,擠壓著他的大腦和思維,令他惡心欲嘔。
吳雪不想再看任何一件事物,哪怕它是生機勃勃的,他也無心再去欣賞。他徑直回到了家中,然後從裏麵把門的插銷給插緊,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到屋子裏一連喝了幾杯涼水,他緊繃的神經這才舒緩了很多。
休息片刻,吳雪歎了口氣,再次來到那死者跟前,此刻的陽光正值最為灼熱刺眼的時候。那屍體死了應該沒有多久,但是已經開始散發出陣陣惡臭的腐爛氣味,吳雪又把剛才喝的水全部吐了出來。
吳雪站在槐樹蔭下,從枝葉縫隙裏透過的光線落在了他身上和地上,隨風搖曳,令人目眩。他抹著鼻子,重新恢複了平靜,思維漸漸在他腦子裏生根發芽。吳雪在鼻子和太陽穴上抹了抹清神膏,右手攀附在下巴上,食指重新落在了那小巧修直的鼻子上,他開始思索。
“死者大概三十歲左右,長相上佳(他表情很複雜,但吳雪還是發現了這一點),衣著考究,指甲頭發都修建的很整齊。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被人殺死呢?”吳雪思忖著,“是仇殺?也有可能,因為現在似乎人與人之間都有仇,說是仇殺也不是不可能。這也是最為可能的猜測。如果是仇殺,為什麽要把這人丟在這裏呢?這與之前房東大叔所說的鬧鬼,是否有關聯呢?”
吳雪看著那男子胸前那淤紫如骨的掌印,繼續思索著,“把罪責歸結在郝仁頭上實在是有些偏頗,天下膂力強悍的高人數不勝數,我不能因為對郝仁有所偏見就懷疑是他而為。
那把死者丟在這裏是因為要藏屍麽?他們(死者有刀傷,有內傷)是不是在情急之下匆匆將死者丟在這個院子裏呢?”可他隨後就否決了,“屍體是藏在草叢之下,若是緊急丟屍,應該會壓倒一片草叢,而不是冷靜地將他塞在草縫裏,掩人耳目。”
吳雪想到這裏,不由得歎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這裏沒人居住,立馬就被人當成了義莊,連荒草也不甘示弱……”
思前想後,吳雪也沒有什麽具體的頭緒,隻能暫且作罷,心想還是等到晚上,看一看這裏有沒有什麽動靜,還有一點,想到這裏,吳雪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他們所說的那些,所謂的‘鬧鬼’究竟是怎麽回事……”
吳雪重新用草將死者蓋上,隨之將其他的草也鋪在了土地上。如果他們來了,應該會發現這些偽裝,那時他們必然會認為殺人拋屍的勾當被人發現了。
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房屋,這房子怎麽看都像是蒼老了幾十歲,好像在沒人的這段時間裏,它已經走完了一生,到了垂垂暮年。吳雪歎了口氣,緩緩進了屋,現在要等的,就是夜晚的降臨。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間房子與之前並沒有什麽變化,房間裏的物品也沒有丟失,他的東西還在靜靜躺在屋裏的桌子上。
吳雪撣落表麵灰塵,從包袱裏取出一本書,那本書正是雲響寺一案中,惠悲大師遺言留給他的佛經《普羅經》,他本不是信佛之人,但是此刻他不得不信,他從裏麵抽出幾句偈言,念叨給死者,祝他早日通往往生世界。
他又翻了翻其他物品,從包裹裏取出一塊小令牌。這塊令牌,正是翠鈴穀中秦霖交給他的如夢聖教的令牌,正是這塊令牌,讓吳雪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牢獄之災,隻是那一次他沒有在裏麵待很久,就被白玉榷給救了。
想到這裏,吳雪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想起過去和死者,總會有些黯然神傷。
而此時回想起來,原來自己已經走了這麽遠的路,經曆了這麽多大大小小的怪事、壞事。吳雪看著那塊精致小巧的令牌,上麵鏤刻著“如夢”兩個字,不知怎麽的,吳雪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個叫如夢的人。
秦如夢,蝶夢。吳雪突然覺得匪夷所思,天底下真的會有兩個長得如此相似,但是性格秉性卻截然相反的兩個人麽?
“這塊令牌,等再見到秦如夢的時候,就還給她吧,這畢竟是她聖教之物。”吳雪自言自語道,可是他隨後又覺得這有些困難,天大地大,在茫茫人海之中找一個物品的主人,豈是一件易事?“見到了她,就趕緊把這令牌還給她,不然指不定以後還會惹出什麽麻煩來呢!隻是……”
吳雪歎了口氣,不再胡思亂想。他將令牌重新放回包袱裏,收拾妥當,走到了窗戶前。他沒有開窗,隻是從窗欞見往外窺探。
他忽然有種感覺,這房子雖然坐落在這裏,但是卻好像超脫世外,成為了一個被遺忘的存在。吳雪置身其間,隻感覺到一陣徹骨的悲傷,就像是窗外的風,一吹到屋子裏,就變得很是寒涼起來。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了屋子裏,空氣裏的灰塵在光束裏漫舞,吳雪歎了口氣,還是把窗戶打開了,讓陽光進來。他忽然有種感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窗戶,讓陽光照進昏暗的屋子。
吳雪坐在椅子裏,靠近窗戶,他怔怔地看著屋子,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這間屋子,原本是他和張節陵的屋子。旁邊的屋子是石業蘭和遊天星的,右邊的是蘭兒和蝶夢的屋子。隻不過,現在它們都是空的,裏麵沒有人,隻有一片沉寂,就連空氣也變得寂寞了起來。從來隻有一個人並不寂寞,隻有曆盡了繁華落盡,終成為一個孤家寡人的時候,才更讓人寂寞難耐。
這場繁華,究竟還能持續多久?
是不是有一出戲,可以永不落幕?
吳雪十指相扣,看著窗外的春光,槐蔭戚戚,滿城煙花風月,陽光籠罩在昏昏欲睡的城池上。
他們到了哪裏呢?吳雪想到。
他突然覺得自己太過懦弱,太過膽小,他千不該萬不該就這麽離去,應該在那裏再等一等的。也許他們就在他剛一離去,就回來了。想到這種落空的感覺,吳雪不由得悲從中來,再也遏製不住,他垂下頭,幽幽歎了口氣。
他似乎又在眼前浮現了在地府水底的那一幕,遊天星和他分別,他向上,而遊天星和趙村長被卷入水底。吳雪雖然沉浸在春光裏,但不由得被一個寒意籠罩,就好像在漆黑冰冷的水底,暗無天日,無法呼吸,孤獨死去。
吳雪抹了抹眼角,就算是隻有他自己,也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看著窗外的春景,可就是這樣一派春光無限好的時節,卻令他徒增了幾許煩惱。他無比渴望夜晚的來臨,哪怕是鬼也好,是窮凶極惡的匪徒也好,他現在忍無可忍。這個江湖從來都是如此,如此殘忍無道。他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極度渴望罪惡的降臨。
來吧,來吧!
吳雪好似站在了暴風雨裏,頭上是垂垂的雨幕,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可是他煢煢孑立,卻並不感到畏懼。他無可畏懼。他無需再躲避,無需再懷疑。如果罪惡並不會因為善念而消除,那麽消除罪惡的方式莫非隻有更加深沉、卑鄙的罪惡麽?
現在,就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海燕》)!
來吧,來吧!
一無所有的不需要畏懼這世界的悲慘命運,他要超脫自己的命運,抓住自己的命運,沒有什麽暴風雨可以讓他折翅,也沒有什麽幕布可以讓他的表演落幕,更不會將他心底的怒吼消聲。他像是囚籠裏的困獸,在心底嘶吼著,等待著,等待著夜幕降臨,等待著所有卑鄙計劃的醞釀。
來吧,來吧!
這風雨飄搖的江湖並不會因為一點醜惡就毀掉,也並不會因為一點負麵情緒就影響了義士心底的秘密。他必須堅持,必須勇敢。如果災難在不可預料的某天來臨,也許是兵敗如山倒,也許是血海沉櫓,也不要放棄希望,絕不要向醜惡之態妥協。假如那一天來臨,他也會是千千萬義士中的一個,卑鄙的陰謀者自然不會理解,他們隻會齜牙咧嘴,露著滿嘴焦黃大牙在門縫後麵偷窺世界的景象,也許還會為自興奮一番,他的時代終於來臨!
來吧,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