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賭氣
吳雪本身就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當他聽到翎歌的話時,忽然感覺自己是那麽可笑,像是一個忙忙碌碌,卻又吃力不討好的小醜一般,卸下偽裝,隻剩孤獨和空虛。
吳雪忽感身體裏有某種東西被抽走了,他無力反駁,因為他也覺得翎歌說的沒錯。他長長歎了口氣,頹然坐倒在椅子裏,看著桌子上紛亂的茶杯,還有那堆成小山似的禮物。忽然,吳雪輕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誰,也許是笑他自己。
隻見他從袖口掏出一個袋子,一個沉甸甸的袋子,然後隨手一拋,丟到了禮物堆裏。那也正是王泰贈給他和翎歌的“禮錢”。那七枚金元寶的禮錢很是厚重,就像是一個出手闊綽的富翁隨手丟給一個令他開心的小嘍囉的賞錢。
隻聽一聲沉悶的聲響,那錢袋沉沉丟在了滿滿的禮物堆裏,翎歌一直沉默地看著吳雪的一舉一動,她也看到了那個袋子,問道:“那是什麽?”
吳雪手指搭在鼻子上,冷冷一笑,說道:“這是王泰給我和你的禮錢。”
翎歌挑了挑眉,“哦……這樣啊……”她悄悄看著坐在椅子裏的吳雪,他穿著隻有堂主才能穿的黑色禮服,僵硬地翹著二郎腿,眼睛冷冷地盯著某處,不知道在看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看。窗外屋簷下的燈火落在他的身形上,形成了一個黯淡的光暈,那一瞬間,翎歌有種感覺,眼前這個少年,不像是平常看起來那麽喜笑顏開,相反,現在的他渾身充滿了冰冷無情的氣息,身體的輪廓無不述說著一種“請勿靠近”的警告。
他手指搭在下巴上,食指在鼻子上來回摸索著,好像某種思緒被他來來回回折騰了很多次,卻怎麽也琢磨不出個結果,而他也好像樂於如此,那一刻,他不近人情,蠻橫無理,那個幽暗角落裏的座椅,就是他唯一的歸屬。
翎歌靠在桌邊,也是靜靜地看著吳雪,這一刻的他,很讓人感覺陌生,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翎歌想,他就像是一個賭氣的小孩子一樣,倔強卻怎麽也不肯認錯。她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卻被扼殺在了口腔的囹圄之中,成了無聲無息的暴力。
良久,吳雪突然開口道:“這些東西,全部給你吧……”他指了指那堆成小山的禮物,“還有王泰給的那七枚金元寶,算我給你賠不是。”
翎歌失笑道:“你想用這些東西打發我?”
吳雪淡淡說道:“不是打發,而是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他們給你的。”
翎歌忽然感覺心裏空落落的,一顆心在懸崖邊搖搖欲墜,“我不要……”
吳雪沒有看她,隻是說道:“你不要誤會,沒有不敬的意思,隻是有了這些錢,你就可以不用再幹那些害人的勾當了。”
翎歌驚愕地看向吳雪,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說道:“我害人?!你說我害人?”她從桌邊離開,立馬到了他的麵前,站在他麵前,冷冷地向下看著吳雪。而後者好似根本沒有發覺她怨恨悲痛的目光,隻是淡淡地說道:“天下並不太平……眼前的和平安詳,也同樣隻是假象罷了,我不需要那些讓人自我麻醉、沉淪墮落的東西,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帶著這些錢,逃吧……逃的越遠越好,永遠也不要回來了。這裏隻有痛苦的回憶,沒有新的事物給人活下去的動力,每天對著反反複複的痛苦,會讓人迷失的。所以……你快走吧,無論過去怎麽樣,都不要再想了,就這樣走吧,把這裏的一切全部都拋下,別再猶豫往回看了,他什麽都給不了你,給你的也隻是痛苦罷了……”
翎歌冷冷笑了兩聲,哭腔道:“你厭惡我、討厭我了?還是說……你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得起我過?”
吳雪長長歎了口氣,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既然你不討厭我,那為什麽連看我都不敢看?!”翎歌冷笑道。“你這個卑鄙小人!懦夫!欺騙者!”她不斷地抹著眼淚,聲嘶力竭地說道。
吳雪長長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她說道:“我就是你說的那樣,我隻不過是個破爛小人。我起初以為可以保護身邊的人,後來我才發現,光憑我誰都保護不了,就連我自己也深陷泥潭之中。事實證明,我就是一個喪門星,誰跟著我都會倒黴,你為自己考慮考慮吧,趕快離我遠點,免得更倒黴的事情降臨。”
翎歌冷笑說道:“這就是你的覺悟麽?嗯?”
吳雪臉上浮現一絲痛苦的笑容,隻是一瞬間就不見了,轉而代替的說一種不近人情、不容置疑的堅定眼神,他無比悲哀地看著翎歌,隻是,這種痛苦之中夾雜著悲憫的眼神,究竟是在為自己痛惜,還是在為眼前這個本可以過得很開心的女孩子而悲憫?
“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沒有辦法跟時代洪流相抗衡,如果不能蕩滌當世之妖氛,那還不如早早避開紅塵俗世,遠離這些喧囂與爭鬥,過上幾天安穩日子也好……”吳雪長長歎了口氣,無奈地苦笑著說道。
翎歌站在他麵前,微微歪著腦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失敗者,一個膽小鬼。
“所以,你打算放棄了?”翎歌冷冷地說道。
吳雪歎了口氣,將眼神挪向外麵幽暗的燈火,他的眼中閃著光,一種黯淡的,但是絕不熄滅的火光。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但是他也絕對不想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吳雪想,他這種人,就是命理中說的“天煞孤星”的凶命,活該孤獨到死,哪怕有人想要接近他,也總是會被噩運纏繞。所以,吳雪必須下定決心,哪怕是被她痛恨也好,詛咒也罷,也要讓她離自己遠一點。
吳雪無比痛苦地說道:“其實不光是你……蘭兒也是,師傅也是,道長,遊大哥……他們都該離我遠點……自從遇到我以來,隻有倒黴的事情,沒有好的事情降臨……我……”
翎歌的目光裏突然變得水波瀲灩,柔聲說道:“所以,你就要放棄了?開始自我懷疑了?”
吳雪沒有回答,他低著頭,手指抬著額頭,他的頭腦發脹,就連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他像是一隻失敗了的受傷狼王一般,最終的結局隻能是孤零零死去,在冰天雪地裏。
“喂……吳雪……我跟你說話呢……”翎歌輕輕地說道,就像是蚊子叫一般,幾乎細不可聞。
她並沒有多大聲,卻一下子就把吳雪喚醒了,他茫然若失地緩緩抬起頭,迷惑地看著翎歌。隻見她眼中帶淚,唇邊帶笑。
“你……”吳雪驚愕地看著翎歌,他曾以為已經很了解她了,但是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她。她的笑,她的淚,她或嗔或喜,每每都是那麽不同尋常,令人向往又迷惘。
翎歌向他湊近了點,伸指在他鼻子上彈了一下,對於她的突然襲擊,有些恍惚的吳雪自然是沒有防備,被她纖長的手指彈個正著。他“哎呦”一聲,立馬捂住了鼻子,說道:“你……你幹嗎?”
“笨蛋……”翎歌輕輕說道。
吳雪略微側耳聆聽,問道:“你說什麽?”
可他隨後就呆怔住了,吳雪呆呆地坐在椅子裏,像是一個僵硬的木頭人一樣,久久出神。他的鼻尖觸碰到了翎歌的頭發上,有種奇異的香味,癢癢的。
吳雪瞪大了眼睛,翎歌居高臨下,微微彎下腰,在他額間落下一個輕吻,吳雪忽然感覺到腦子裏有種巨大的壓迫感,代表著第六感的“第三隻眼”,那裏貯藏著他的靈魂,他的思維,忽然被翎歌搞得神魂俱滅了。
這輕輕的,在額間的一吻,保持的距離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誤會,也不會令人想入非非。
翎歌隻是輕輕地在吳雪額頭沾了一下,立馬就收了回去,像是蜻蜓點水般不露痕跡。她臉上紅紅的,往回縮著身子,眼神驚慌失措地看著窗外的燈籠。
吳雪剛想開口,隻發出一個“你”的聲音,就被翎歌立馬打斷了,她眼神恍惚,輕輕說道:“你可不要誤會……我隻是,隻是感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吳雪好久沒反應過來,隨後他忽然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是嘛……我有什麽好感謝的?感謝我帶來的噩運?”
翎歌怪怨道:“你呀,總是妄自菲薄,有什麽問題都往自己身上攬,你又不是皇帝,需要以天下為己任。再說……就連皇帝都這麽昏庸,導致天下群賊蠢蠢欲動,民不聊生……你又何必再苦苦逼迫自己呢……”
吳雪苦笑道:“我……我也沒有這樣吧?”
“怎麽沒有?!”翎歌認真道。
吳雪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喃喃說道:“我也隻是實話實說,你難道沒覺得,跟我在一塊的人,都變得很不幸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