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雙姝之隙
當翎歌再次提到吳雪之前的那一聲吼,他自己都有些覺得不好意思,臉上微微一熱,就算是燈火曖昧,也可以見到紅暈攀上了他的耳畔,垂圓似血。
翎歌見到他這般模樣,眼神遊移間還有些許少年人的羞赧,不由得輕輕一笑,手指節攀附在紅紅的嘴唇上。
“多有氣勢啊,怎麽雪公子現在倒沒有那股衝勁了呢?”
吳雪撓撓頭,躲避著她的眼神,苦笑道:“啊……那個……那時候沒太注意嘛……當時很是生氣,所以就把那叛徒給擒了……”
翎歌笑著點點頭,說道:“我當雪公子不光如此吧?”
吳雪一怔,笑著說道:“此話怎講?”
翎歌悠悠道:“趙柏叛村不假,但也不至於讓雪公子這般惱怒……”她眼中閃過一道光,看向簇簇繁花,“隻因他把目標放在了這裏,擔心蘭兒安危的你,自然就會衝冠一怒了……”
吳雪被她戳中心思,自是有些茫然無措,可他忽然想到了那時那一陣隱隱的感覺,那感覺隻叫他心痛意寒。而又想到她們遇到了暗影堂的襲擊,這也好似冥冥有注定,便也不再辯駁。
吳雪自當神思翻飛間,翎歌忽而湊近了兩步,向他貼近過來。吳雪微微一怔,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臉上有些微熱,囁嚅道:“你……你幹什麽……”
翎歌伸出手,輕輕抄到吳雪側腦,再一縮回來,隻見她雙指間捏著一莖幹草。不知為什麽,吳雪竟然覺得輕鬆起來,悄悄出了口氣。
“你頭上有根草莖哦……”
吳雪微微笑了笑,說道:“我沒發現……多謝翎姑娘了……”
翎歌見吳雪臉上的傷,輕聲說道:“雪公子去前堂稍微搽些藥罷,前麵有村裏的赤腳醫生治療傷患……”
吳雪這下才覺得臉上的傷有些隱隱作痛,之前忙亂沒有注意,被她這麽一說,忽而覺得很是抽疼起來,於是便笑著告別道:“那我就去稍微瞧瞧罷,翎歌姑娘一夜勞頓,還是早點休息……”
翎歌瞧著吳雪遠去的背影,幽幽歎了口氣,心想若不是當年的陰差陽錯,自己恐怕就要和他結為異姓姐弟了。此下想來,倒有些造化弄人之感。隨之她隱去了神色間閃過的落寞,轉而笑道:“既然蘭兒妹妹來了,何不過來說說話呢?”
這時,蘭兒從不遠處的花樹後麵走出,臉上有些微紅,神色間不免有些尷尬之意。
蘭兒囁嚅道:“雪……他,他去搽藥了?”
翎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嗯,現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蘭兒神情間有些不自然,躲避著翎歌的眼光,幽幽說道:“翎歌姐姐對他很是關照呢……”
翎歌微微一怔,她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有些不自然起來,她臉上也難得的紅了起來,一時間一股尷尬的氣氛籠罩二人之間。
她自是知道蘭兒的意思,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難道就是因為前人之間的些許緣分關係,自己就會對一個巧合碰見的人如此關懷麽?
翎歌聽出來蘭兒輕輕柔柔的話語裏那些許醋味,酸酸的,宛若未成熟的橘子一般,酸澀卻令人向往。
她悄悄歎了口氣,轉而笑道:“他於我有恩,我……我自然是要關照他的……”
蘭兒輕輕說道:“撒謊……”
翎歌悄聲說道:“我沒有撒謊……”
“翎歌姐姐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是……但是……那我還是能明白的……”
翎歌歎了口氣,她不覺間有些失神,將十年前的事情告訴了蘭兒。她父親如何被人陷害,家人如何慘死,自己如何流落在外,又將家父原本要將她送往吳家避難的打算毫無保留全部告訴了她。
聽完翎歌的話,蘭兒微微有些錯愕,這些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此番了解,心中的疑慮便消了幾分,說道:“居然還有這些事情……”
翎歌幽幽歎了口氣,說道:“當初得知他便是那芙蓉城吳家的後人時,我也很是驚愕,這世間有些事情,果真是太巧了……當初我沒有成功到吳家避難,卻在十年後碰到了同樣流落江湖的吳家後人,唯感此間變化風雲萬變、世事無常,自是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翎歌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忽然蹦出來這麽多話,就連她自己也有些疑惑,因為有些事情,有些太過矯情的東西,她也不願意提起。
接著,她忽而感到輕鬆不少,笑著說道:“怎麽樣,這下蘭兒小妹妹該放心了吧?”
蘭兒被她戳中心思,忽而臉上羞紅,淺笑道:“什麽放心不放心的……我也是好奇心太重,翎歌姐姐不必掛懷……”
翎歌掩唇而笑,說道:“你剛才也該瞧見了,我靠近他一步,他就退後一步,怎麽也是碰不到他的,他可對蘭兒妹妹死心塌地的,恐怕就連做夢都想著你呢!”
蘭兒聽她出言相激,隨之嬌喃道:“哎呀……什麽嘛,做夢也想到什麽的,別提多古怪了……”
二女又戲說一番,後院間隱隱飄蕩著陣陣私語,夜盡天明之時,格外淒靜。
吳雪隻覺得天明將之時分格外清冷。這個村莊坐落在群山環抱、一麵臨江之中,四麵湧起一陣陣涼風。隱隱約約的霧氣從江麵飄來,山巒疊嶂皆被薄霧籠罩,一片縹緲,宛若一幅寫意畫卷。
他傷口搽了些藥,有些清清涼涼的。沿著村莊小道行至江邊,此刻潮平浪靜,上次他們就是從這裏登岸。曾幾何時,他們還是在江對麵眺望著此處村莊,沒想到現在卻是身處其中。一時間,吳雪有種惘然若失的感覺。
這裏太過清冷,太過寂靜,他的衣服已經被露水濡濕,濕濕冷冷的。吳雪隻覺得寒氣徹骨,便折步回到村中。
他走在薄霧籠罩的小道間,霧氣翻騰撲麵而來,一時間,好似有重重畫麵浮現眼前。所以,暫且忘記的事情,已經模糊的臉龐,全部隨著霧氣翻舞跳躍。
這樣一個霧氣朦朧的小道,適合慢慢去想。
吳雪想到了潘鳳臨終前的囑托。
“臨江城、水浣巷、染織坊,一個叫秀秀的姑娘……”
隻是,想要對她說的話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吳雪幽幽歎了口氣,他本可不必當這個信使。隻是,奇怪的是,所有想要說的話,總是在快要說不出口的時候才說。
吳雪走得很慢,略低著腦袋,他忽而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叫“蝶夢”的人。想到此人,吳雪就不由得苦笑,那姑娘跑去哪了呢?一想到一個迷迷瞪瞪的純稚姑娘抱著兩把劍在魚龍混雜的臨江城胡亂跑,就覺得很是有趣,還有幾分擔憂。
吳雪想到了那晚他們分別時的情景,他當時有些魔怔,等他再醒過來就在不該在的地方了。(他笑了笑,若是讓父親吳清晗知曉,恐怕會把他打個半死。)這隻是蝶夢的惡作劇吧?她又會跑去哪呢?
他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隻想著回去先去找到那個叫“秀秀”的姑娘,再打聽一下蝶夢的去向好了。
隻走著走著,吳雪忽而發現不遠處的霧氣之中,豎著一個黑黢黢的輪廓。他警惕地停下腳步,也就是此時,一陣風動,揚起一片霧氣,那黑影緩緩往這邊走來。
吳雪看見了,那是個人,一個穿著墨綠色衣服的人,他腰身上掛著皮甲,一雙靴子尖尖翹翹的,手臂上打著束腕,臉上濃墨重彩,一副臉譜模樣。
再在這樣一個夜晚將盡,曙光將至的時刻,在幽深的山道上突然見到這麽個“詭異”的人站在路中,恐怕都會下掉魂。
吳雪瞪大了眼睛,瞧著那人緩步走來,他隻覺得毛骨悚然。
那人就像是個剛從戲劇裏跑出來的伶人,又或者像是一個喪事上紙紮的陪葬紙人。
那人欺近一步,吳雪就往後退一步,他雙腿都不由得微微打顫,恨不得拔腿就跑。
“這是個什麽鬼玩意兒?!”
吳雪驚恐地瞪著這麽個詭異的人,隻恨自己好事難閑,忘記了村中流傳的異聞傳說。
他之前聽在村子裏漫遊的遊天星說過,這個村子裏流傳著一個關於“戲人奪魂”的鬼話傳說。說是切莫不要一個人在霧氣蒙蒙的山道上行走,會有一個身穿戲裝的陰魂厲鬼前來索命。
也就在此時,那人忽然開口了,不過不是說話,而是“唱”了起來。
“我望郎君年約莫二八,長得是儀表堂堂、白麵如雪,望東鄉,盡皆悵惘,想必也是個失意孤兒郎……”
那女聲唱腔撇得很是悠長,淒淒切切,在這樣一個地方聽見了,直令人毛骨悚然、腿軟腳抖。
吳雪被“他”這麽一聲唱,忽而感覺三魂五魄皆被拉扯出來,心裏忽而一陣悲戚欲絕之感,一時間便覺得腦子一空,什麽反應也沒了,好似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那人擺著舞姿,欺近一步,又近了半步,忽而抽出了一把短刀,寒光一閃,對著吳雪的喉嚨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