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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夢

  張節陵湊近吳雪,陰惻惻地說道:“那錢來路肯定不善!所以才會被小鬼纏身,夜生噩夢!”


  吳雪苦笑道:“那金條,應該就是趙昊天他當年從羽林衛那裏掠奪來的……”


  張節陵點點頭,嘖聲道:“我們這報酬雖然是勞動所得,但這財來路不正,我們倒是有助紂為虐之嫌。”


  吳雪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們除了擔驚受怕,似乎也沒出什麽力……”


  張節陵道:“欸——這錢棄之可惜,得來不義。唉,這可怎麽是好……”


  吳雪打了個哈哈,說道:“道長自己定奪吧……不過我之前跟蘭兒聊了聊賺錢的路子。”


  張節陵一聽,眉目一展,那些陰雲頓時一掃而空,說道:“那你們想到了什麽好辦法?”


  吳雪笑道:“我看我們出去後,去擺個鋪子,賣溫酒速食吧!”


  張節陵聞之一頓,接著哈哈笑起來,說道:“雪兄弟倒是腳踏實地,穩紮穩打啊……不過,再高明的高手也得吃飯不是……這倒是個辦法……”


  吳雪笑道:“安穩之財得來最心安,凶險之財得來,夜晚容易做噩夢哦……”


  張節陵歎道:“咳,我看,那金條我們就別要了,那錢放在老道這裏,我怕是要夜夜做噩夢……”


  二人閑聊一會,張節陵吹著口哨去小解了。吳雪困頓難耐,回房準備休息一會,早飯就不吃了,等到中午一起吃吧……他向來如此,早晨從中午開始。


  吳雪隻一挨到枕頭,剛一合上雙眼,就沉入了睡夢中。他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幽暗的海底,腦袋裏能聽到沉悶的波流聲,他感覺自己是一條魚,休眠在泥沙潛伏的海底。隨時會有可能從這種平靜的表象裏躥出一個陷阱,將他擒獲。


  他慢慢下沉,眼前閃爍的波紋愈加遙遠,而那些喧囂漸漸被拋在表象的世界裏,像一條魚一樣向海底潛去。光亮漸漸變暗,逐漸消失,他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動作也好像變得遲緩起來,眼前什麽都沒有,隻是籠罩著的單純的黑。也就是這種混沌朦朧的狀態,讓他的存在變得縹緲,捉摸不定。他似乎變成了任意一種表達方式,可能是一句話,可能是一聲歎息,可能是一個場景。隻是每句話、每個場景他都很熟悉,隻是他現在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劇情裏的人臉模糊不清,背對著自己,從他們身上發散出刺眼的光。遺忘的光,時間的光。


  而這種感覺是不分你我的,隻是死一般的夢境的朦朧感。所有的界限和規則都彎曲變形,像是扭曲的相框,裏麵的畫麵也開始掉色扭曲。旋轉,旋轉。


  任何居於此危的人們都像是靈魂出竅,扮演著自己卻又不是自己的人。會是誰呢?吳雪問。


  他從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場景裏穿過,像是行走在曆史的藝術長廊裏,隻不過自己是個參觀者,不是構建者。


  直到他走到不知名的盡頭,他看到一個個大箱子,搖搖晃晃,看起來很是沉重。拖拉的馬車顫顫巍巍,馬匹嘴裏噴著熱氣,嘴角掛著白沫。冰天雪地,馬車隊行駛在蜿蜒崎嶇的道路上。意氣消沉的黑甲士兵們拿著冰凍的兵器,在向西邊慢步挪去。他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向著目的地進發,隻是沒有盡頭。這隻是一個被時間和塵土隔斷的殘破畫卷。


  除了疲憊和茫然這些抽象的詞語表達,其他的存在就像是無法依托的孤立體,在漫天大雪裏飛舞,落地結冰。


  染紅雪跡。冒著熱氣的血跡潑灑揚長在漫漫雪地裏。一聲淩冽的哨響,一個衛兵倒地。


  寒刀像是嗜血饑餓的野獸,在雪舞中巡視撲殺著饑寒交迫的獵物,讓他們成為獵物。冰霜被熱血消融,伏雪被哀嚎喚醒。一陣搏殺過後,空氣又突然安靜下來。


  勝利者們在分享劫掠來的黃金,失敗者們成為寒冬的幽魂。


  吳雪行走在這樣一副奇怪的場景裏,卻像是個局外人。他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他隻是一個異度的殘影,隻有雪落在他身上。


  聲音消止了,整個世界被關上了窗。他沿著積雪覆蓋的小道繼續前行,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


  那裏麵人影忡忡,風雪撲打著素紗窗簾,窗邊好似剛才還留有一人,隻不過她已經走了。或許是突然消失了。


  他看到了一個站在雪地裏,孤孤淒淒的人,他的胡子和雪一樣白,身體卻依舊挺拔著,像是一棵鬆,像是一座冰雕。


  “今年的雪,比往常大了很多。”


  “確實如此。”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


  良久,那人對著一個人說道。


  那個人踏雪而來,頭發隨著風雪飄舞。看不見他的臉,隻知道他說話的聲音很沉穩,像是毫無波瀾的古井。


  “少林以不收女弟子為由,拒絕了大人的請求。”


  那白胡子男人歎了口氣,幽幽說道:“正一的張霽陵也婉拒了我的請求……難道,我林家上下竟會無一活口?”


  來者說道:“大人可以將她托付給一個人。”


  白胡子男人喟然長歎,哀愁道:“事到如今,還有誰肯沾染上罪人之女?”


  來者道:“別人不能,他可以。”


  白胡子男人苦笑道:“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就算了,小女若是交給那些人,恐怕……”


  來者微微一笑,沉聲道:“那人不光不是三教九流,還是個高明磊落之人。”


  白胡子男人道:“哦?你說說看,他是誰?”


  來者靠近白胡子男人,在他耳邊耳語出一個人的名字。


  一陣寒風隆起,滿園浮雪漫舞,一片白霧朦朧。


  白胡子驚疑道:“……他?”


  來者點點頭,說道:“隻有他,才敢收留一個朝廷公敵的女兒。”


  二人沉默良久,耳邊隻有寒風裹雪的肅殺聲。


  白胡子男人歎道:“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接著,他囑咐道:“一定要將小女安然交到他手上。讓她遠離江湖紛爭,讓她把一切都忘了吧……”


  來者微微抱拳拘禮,他的聲音在這雪霧中飄忽不定,說道:“大人放心,我自是會安排妥當。”


  吳雪覺得寒冷,於是他繼續往前走,又走過一個又一個場景,到了一個小路上。


  路上覆蓋著厚厚一層雪,馬車走得很慢,孤苦伶仃的影子消失在漫漫雪路。


  後來她怎樣了呢?吳雪產生了一個疑問。這故事描摹的是哪一家的事?

  吳雪繼續往前走,與其說是走,反倒像是飄浮。此刻他也化成了一片雪花,浸如觀雪者的眼簾。


  一個女孩子站在窗邊,素簾翻飛,她的發絲隨著翩翩白雪一起漫舞。直到背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她才回過頭,微微一笑,說道:“師傅,你回來了!”


  一個渾身包裹在灰色鬥篷裏的人進了門,摘下兜帽,露出了滿頭白發,她的頭發就好像雪一般冰潔。隻是她的麵容卻看似像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皎潔如玉,纖塵不染。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說道:“今天怎麽有興趣看雪啊?往日裏你不是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嗎?”


  女孩子過去幫她解去鬥篷,笑道:“雪一年四季也隻有這麽一回能見到,像是雨啊風啊什麽的,見多了反倒就沒什麽稀奇了。”


  那白發女子笑了笑,就像是雪一般清淡。


  “好,那你就多看看,別叫這雪白白落下。”


  女孩子摟著她的胳膊,嬌笑道:“師傅你才是像雪一樣,我隻看你就夠啦!”


  白發女子咯咯嬌笑,佯嗔道:“就你嘴甜。”


  可突然,似乎有水滴落在水麵,泛起絲絲漣漪。


  白發女子看著女孩子,說道:“你哭了?”


  女孩子揉揉眼,笑著說道:“怎麽會……是雪飄進眼睛裏了……”


  白發女子微微一笑,伸出如玉般無暇的手,幫她擦拭著臉上的串串水珠。


  “你真的要去?”


  女孩子點點頭,說道:“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白發女子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說道:“要師傅和你一起嗎?”


  女孩子笑道:“師傅早已經脫離江湖不問世事了,我怎麽能再把你牽扯回來?”


  白發女子道:“那好吧……”


  接著,她把一個黑色鎏金的小圓筒交給她,說道:“這個,就給你吧……”


  女孩子驚歎道:“這就是師傅的‘雲錦袖’嗎?!”


  白發女子聞之一怔,有些失神。良久,她才幽幽道:“師傅已經好久沒有用過那個東西了……”


  女孩子狡黠一笑,問道:“是因為那個什麽‘紅葉’……什麽霜的?”


  白發女子斷然道:“不是!”神態間卻隱約露出了幾分少女心思被戳穿的羞怯。


  白發女子嗔怪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這雖然不是師傅的‘雲錦袖’,但威力也非同小可,你就拿著防身吧……”


  於是,女孩子出發了,她的身影也像是一片雪花消失在了一片雪霧茫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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