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巧窺簷語
此刻時間已經過了正值子時正點,月明星稀,清風西去,有些微撩。
這山莊布局著實淩亂詭異,有違常規。客人居住的四個院子,沒有一個淨房,要方便隻能跑到山莊中間靠北的淨房裏去。而那裏的淨房靠近仆人的房間,所以就會碰到比較尷尬的問題。
吳雪快步往淨房走去。此事已經夜深了,山莊內隻有簷下掛著白紙燈籠,散發著寂寥的光暈,照亮一個個猶如舞台般的空間。一個孤寂匆忙的身影穿行在這些猶如眾星捧月般的光圈裏,好似幽靈散過,飄飄忽忽難以捉摸。
整個山莊好像隻有他和孤魂沒有安歇了。
就在這某個不預期的角落,一個房間,裏麵沒有燃著燈,一片漆黑。就是在這漆黑的屋子裏時時傳出低語。那是一男一女的聲音,時斷時續,欲揚還抑,就好像是斷了弦的古琴,演奏者卻還要勉為其難。
這聲音雖然低微,但是在這樣一個被死亡、恐懼、孤寂包圍的山莊夜晚裏,這樣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壓抑、突兀,就像是演奏一段不合時宜的序曲,卻又有些許宣泄的效果。
吳雪聽得聲音,立馬停下了腳步。他很是疑惑,這麽晚了,是何人還在這房子裏說胡話?而且語無倫次、氣若遊絲,就好像是一隻跑了六百裏加急的驛馬。
吳雪心想這麽晚了二人在此柴房私自相會,其中恐怕有詐。他的神經太過緊繃,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他不給自己這樣的機會。因為他明白,熱起來的思維和身體一旦冷卻,就不會這麽容易發熱了。
出於好奇,吳雪躡手躡腳地來到窗戶底下,悄悄往裏聽去。可他隻靜下來聽了一會兒,就立馬臉上發熱,去留不定。
他完全是多慮了。
這裏麵的聲音沒有任何陰謀,也不會有什麽陰謀。它就像是樂曲到達了頂峰,慢慢往下降落了。
吳雪暗罵自己,好奇又多疑,竟做了一回“窗外君子”,偷聽人家甜言蜜語去了。想著心裏慚愧又別扭,就準備抽腳悄然離去。
可他剛走了幾步,就又被裏麵的對話吸引了。
一女聲語聲凝噎,氣幽幽地說道:“這鬼地方我們可還要待多久?”
一男子聲音歎了口氣,說道:“誰知道呢……”
那女子嗔怨道:“賊漢子,想要人家的時候可是甜言蜜語百般糾纏,這才一過就開始敷衍人家了?”
那男人道:“哪裏哪裏……”他無比憂慮地歎了口氣,“這裏發生了連環凶殺案,凶手到現在連是誰都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我害怕……”
女子驚怪一聲,說道:“你說什麽屁話,要死也是你死,人家可還不想死!”
那男子笑道:“都不死,都不死……”
那女聲沉吟說道:“主人不是找來了幾個好手嗎,應該不會有事的……”
那男子嗤笑一聲,咳道:“什麽高手,估計也是一些錢財蒙心、貪婪狂妄之人……我看他們就是些江湖小流氓裝成的高手,來騙錢了!”
那女子道:“要騙錢又豈會騙這麽危險的錢?還有什麽比命重要?”
那男子咳了一聲,抱怨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叫富貴險中求,不冒險,怎麽賺大錢?”
黑暗中隻聽那男子低聲驚呼了一聲,忙輕斥道:“你幹什麽?!”
那女子嗔怪道:“叫你不長記性!命都沒了,再多錢又怎麽有命去花?”
那男子冷哼一聲,說道:“你懂什麽?你看那一個個高馬富邸人家,哪一個不是有錢有權之家,平常人又有幾個能享那一天生活?”
那女子冷笑道:“我看你隻是羨慕那些權貴之家每每都是妻妾成群,整日鶯歌燕舞吧?!”
那男子笑道:“怎麽會!青柳你這麽好,我隻要你一個人!”
那女子冷哼一聲,語氣卻變軟了,“算你還有點良心……”她接著說道:“等我們逃出去了,你可不要再叫人家這個名字……”
那男子冷不丁笑了一聲,語氣有些古怪,說道:“你我都是命賤福薄之人,隻有當奴才的命,你害怕人家看不起你嗎?就像你叫青柳,我叫三寸釘,不就跟那千千百百農夫農婦叫狗蛋、翠花一回事嗎?你至於嗎?”
那女子來了脾氣,說道:“這話也隻能從你狗嘴裏吐出來!什麽叫天生賤命?你就這麽作踐自己跟我嗎?”
那男子聽那女子發了火,立馬服軟了下來,連連道歉道:“青柳啊,是我言過了……”
他沉沉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鬼地方,早知道就不貪圖小便宜了。雖然比其他地方仆人拿的錢多,但這莊子也太可怕了,連死兩個人了。去給那個叫孫鵬的送飯的春桃魂都嚇沒了,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整日不吃不喝,嘴裏說胡話,一臉癡呆樣……怕是也活不長了……”
那女子幽幽喟歎道:“春桃也是個苦命人……之前的主人老爺是個虐待狂,不光虐待動物,喝過酒就連下人都虐待。我聽她跟我說過,在之前的地方做事,每日都膽戰心驚,生怕哪天輪到自己。你猜她主人怎麽說?”
男子道:“怎麽說?”
女子歎了口氣,說道:“他說你就是我養的一條狗!”
女子接著說道:“那家主人不光酒後侵犯了春桃,而且還將她毒打了一頓,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那男子默然良久,才歎氣道:“對他們來說,下人恐怕還不如他們養的狗吧……”
屋子裏傳出女子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哽咽著說道:“你說我們命賤,但天生之命也不該賤,隻是為了營生,才給他忍氣吞聲當了下人。一入府門之深,本就沒想著還能保全自己,可為什麽受了侵害還要受此毒打?難道下人奴仆就不是人了嗎……”
那男子勸慰她,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說道:“你瞧我,說什麽天生命賤?!什麽賤不賤的,我們過得下去,活得開心就行。”
屋子裏的嗚咽聲聽著讓人很不舒服,就像是心的碎裂聲。鏡子碎了可以再換一麵,心碎了怎麽能換?
那女子越哭越凶,悲戚欲絕。“都說時運不濟,可我看有的人是黴雲滿麵,怎麽也好不起來……”
男子歎息道:“你這……這又是何必……”
女子抽噎道:“春桃就是這麽個人。你知道她跟那叫孫鵬的,的關係吧……”
那男子歎道:“下人們背後議論得凶呢,說什麽春桃攀高枝,勾引富家公子,說是每天借著給他送飯,其實是跟他行房,日日如此……”
那女子道:“春桃是已經怕了,怕了那種生活……”
男子低歎道:“誰又能保證一次見人就能見他的心呢?”
女子幽幽道:“春桃也是個傻姑娘,聽他保證將她帶出這個殺人狂出沒的山莊,並納她為妾,就隨了他……可誰知那孫鵬又叫人給殺了……她受了刺激,成了那副模樣……”
男子喟歎道:“一個下人和一個公子本就差距懸殊,就算是遇到良人,也未必真心願意娶一個下人……”
那女子幽幽道:“我隻希望以後可以有一兩畝田地,再有個小房子……”
那男子道:“等我們一逃出這鬼地方,反正現在錢也攢夠了,就去建房置地,不用再看別人臉色了……”
吳雪已經無法再聽下去了。他感到有點恍然,但也得知了些許事情。他輕步離開,來到淨房,小解過後,他感到身體輕鬆了很多。但是心情卻愈發沉重起來。
他有一些疑問,必須要去問春桃,也有必要去確認一下她的情況。雖然很殘忍,但是無可奈何,凶手一日不落網,此山莊一日不安寧。
春桃的房間並不難找,走了不久,就是一片供以仆人的房間,這些房間很低矮,稀稀落落的,她的就在最邊上的那一間。
吳雪鬼鬼祟祟地聽了聽其他仆人的房間,確認都已經睡下以後,徑直來到春桃的房間。
他忽然覺得好笑,終於有一天也輪到自己像個穿行在暗夜裏的殺手行事了。可他不是要在暗夜行凶,而是要去一個女仆的房間。
可到了門口,才發現很是不妥。他總是覺得此行名不正言不順,是個不義之舉。而且,哪有大半夜找人談話的?
吳雪見春桃的房間依舊亮著燈,卻沒有人看護,隻有一個女子合衣躺在床上。他在門口看了一陣,也不知道她睡沒睡,隻是像一根枯木一般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
吳雪在門口猶豫了很久,也不知該不該進門,該以一種什麽樣的方式進門。
就在他遲疑躊躇之時,房裏麵傳出來輕輕一聲,“門沒鎖,進來吧……”
令吳雪驚訝的是,這句話的語氣雖然很輕淡,但卻好似包涵著一種宿命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在臨刑前苦苦等待的囚犯。
吳雪猶疑一下,還是推開了門走了進去,隨後將房門輕輕關上。
春桃就躺在床上,斜睨了他一眼,臉色卻是一變,低呼道:“是你?!”
吳雪迷茫道:“不是我嗎?”
春桃收回了眼神,直愣愣地看向破舊潮濕的房梁屋頂,淡淡道:“我認錯人了……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