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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記憶之影(其二)

  每當他探尋記憶深處的暗影,就會有難以逾越的高牆加以阻礙,也每到這個時刻,深陷記憶泥潭的時刻,他總會不自覺地感覺暈眩。就好像是走在陽光強烈的世上,腦袋總會有一種昏沉沉的感覺,而那些幽靈般在腦海中忽閃的記憶,頃刻間就隨著強光湮滅,讓他像是一具空殼行走在塵埃之上。


  蝶夢觀其神色恍惚,似乎腳步也似乎不穩健起來,他一手扶額,一手伸出,像是要抓住一團茫茫的空氣。


  她問道:“你怎麽了?”


  吳雪輕輕搖了搖頭,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幾欲恍惚跌倒,身體搖搖欲墜。


  蝶夢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就此倒下去。可忽然吳雪眼神突然閃過一絲光亮,接著就又放空了,變得黯淡無光。


  蝶夢驚愕地張了張嘴,她看到,就在眼神飄忽變化之間,從他的鼻孔裏緩緩流出一股血,很快就順著他的唇形蜿蜒而下。


  吳雪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嘴巴,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染紅了,那是鮮紅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接著,他的大腦忽然一空,眼前的世界似乎變得遙遠渺茫,搖擺不定,他深深陷入了幽暗的穀底。


  而當他反省過來時,眼前的夜空消失了,變成了一個柔軟下垂的紅絨毯,鼻子尖彌漫著濃鬱的香味。這不是蝶夢身上的香味。這種香味他不太熟悉,但隻須一聞,就讓他聯想起了時常聞到的那種惡俗、強鬱的刺鼻香味。


  待他悠悠轉醒,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床很柔軟,躺在上麵幾乎有種深陷的舒服感。


  他身體有些無力,嚐試起身,卻又顫巍巍地仰倒回去,他想呼喚他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才發現說不出話來。隻能睜著眼靜靜地躺在床上。


  過了許久,他聽見門吱呀一聲,有人踏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來,一直走到他跟前。吳雪張眼望去,卻隻見一個笑顏盈盈的女子。


  她見吳雪醒了,笑靨更盛,說道:“相公你醒了?”


  吳雪張了張嘴巴,他的嗓子很幹。


  那女子柔聲一笑,扶了他起身,依靠在她肩頭,給他喂著一碗已經降溫的藥湯。


  喝了兩口,吳雪才有了說話的氣力。他疑惑地張望著屋內,此屋不是他居住的那間屋子。這間屋子燈火幽暗曖昧,床帳被衾大都是濃豔之色,家具也都是暗紅偏棕,在昏暗的燭光裏更顯得妖嬈銷魂。梳妝台邊上,擺放著一個小香爐,依舊有些許殘煙升起。


  吳雪有氣無力道:“我這是在哪?姑娘又是何人?”


  那女子嬌笑了一聲,柔聲蜜語道:“小相公可是說笑嗎?你也瞧見我這屋子,滿是濃豔旖旎之色,還不知道是在哪裏嗎?”


  吳雪一愣,隨之苦笑起來。他尷尬地咳了兩聲,卻怎麽也弄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到了這個地方?

  他喝完湯藥,力氣恢複了很多,他坐直了身體,發現內襯還在身上,這讓他安心了很多。


  吳雪茫然問道:“我怎麽會來這裏?”


  他一說完,那女子掩唇而笑,媚眼如絲,說道:“小相公可真是健忘。這也難怪,你喝多了花酒,又受了風寒,不暈倒才怪!”


  吳雪迷茫道:“我喝花酒?風寒?”


  他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落到這樣一個地方的了,可是這個女子說的話,他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他隻記得,自己似乎流了鼻血,接著頭就很暈,當時他和蝶夢一同在幽暗的河道邊,他們正在找尋下落不明的蘭兒他們。


  吳雪疑惑道:“是不是有人把我送來的?”


  那女子輕輕在他鼻頭一點,姿勢無比曖昧,她嬌聲說道:“自始至終都是你一個人,也沒見到有何人跟你同來。”


  吳雪徹底迷惑了,他究竟在幹什麽?難道這是蝶夢的惡作劇?她作弄於他,將他丟到這裏,好看他笑話?


  吳雪低下頭,躲避她灼灼目光,他笑了笑,說道:“姑娘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戲謔一笑,身體一扭動,坐回椅子裏,說道:“小相公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不妨,奴家就再告訴相公一遍,這一次,你可千萬別忘、記、了!”


  她說她叫芍香,吳雪琢磨著這個名字,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屋子裏光線幽暗,所有事物都好像蒙上了一層薄薄霧氣,顯得陳舊不堪,像是從很久以前折射而來的一道光影。


  吳雪坐在床上,四下找尋自己的外衣,可怎麽也找不到。瞧見他如此匆忙的模樣,芍香挑了挑眉梢,說道:“相公可是在找衣服?”


  吳雪點點頭。


  芍香笑了一聲,說道:“衣服沾染了穢物,我已經命丫頭拿去洗了。”


  吳雪道:“穢物?”他想了想,可能是沾染了自己流的鼻血。他茫然地點點頭,說道:“那還請勞煩芍香姑娘,將我的衣服取回來吧……”


  芍香道:“你要走了?”


  吳雪點點頭。


  芍香輕輕一笑道:“奴家勸小相公今夜留宿在此,衣服未幹,你又拖著病體,不如早早在此安歇吧……”


  吳雪一怔,道:“安歇……?”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芍香道:“你就睡在這張床上好了。”


  吳雪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那你呢?”


  芍香咯咯嬌笑道:“那自然是跟相公同床共枕了。”


  吳雪說不出話來了,他古怪地笑了一下。自他記事起,就沒再跟女子同床共枕過。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他也有些無奈,想不到第一次有人叫他相公不是從愛人口中說出。他雖然不是瞧不起紅塵女子,但若是教他跟一個才知道名字的素昧平生的女子同床共枕,那他是怎麽也做不到的。


  吳雪笑道:“多謝芍香姑娘美意,不過我卻沒有此福可享。我還有事,告辭了!”


  芍香道:“你就準備這麽走了?”


  吳雪苦笑一聲,才發現自己為著外衣,若是這樣跑出去,恐怕會被人是個偷奸的賊漢子。


  他略微遲疑,歎了口氣,說道:“還是請芍香姑娘將我的衣服拿來吧,濕一點沒關係。”他現在一堆疑惑,不能在此地久留。


  芍香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了相公吧。”


  說著她就搖身出門。


  屋子裏隻有吳雪一人了,他坐在床上,呆怔地思索著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思忖變天,也沒有頭緒。


  他歎了口氣,看來,隻有找到蝶夢,才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那個丫頭到底玩什麽陰謀,將他丟在這裏?


  可想到這裏,他也有些迷惑了。他真的跟蝶夢一同尋找過蘭兒他們嗎?他的記憶被打上了問號。他真的跟蝶夢站在河岸邊,依借著幽幽燈火說話嗎?

  他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走在濕漉漉的街上。


  此刻街上已無一人,隻有他寂寥突兀的腳步聲。從河道深處彌漫過來的霧氣籠罩著這條街,燈火幽幽,看不真切。一切都變得朦朧模糊,行走其間,他好像也變成了一個淡淡的影子。


  夜已經深了。


  吳雪長長歎了口氣,他抬頭看著朦朧的燈籠。這條街似被迷霧籠罩,寂寥無人,隻有些許模糊的燈光照亮一隅。走在這樣一條街上,吳雪總感覺像是走在夢中,深不見底的夢境,隻有鬼影重重。


  他向著家中走去,現在也隻能先回家休息,他感到一種無比疲乏的無力束縛著全身。


  可這並不是夢啊……


  吳雪觸碰著自身,切實存在,不是幻覺。他的腦海裏閃過一幕幕零碎的畫麵……原本今晚是眾人歡聚之時……這一切,都隻是他的意識對記憶的加工嗎?


  他走得很慢,整個人彷徨在霧氣騰騰的街。霧氣濡濕了他的衣服,他感覺渾身濕冷。似乎就連記憶也濕漉漉的。


  走著走著,當他再回頭張望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遠,而他從芍香那裏出來的地方,已經找不到了。它們都消融在了蒙蒙霧氣中。


  吳雪回到家中,卻依舊沒有人回來。院子裏空蕩蕩的,被霧氣籠罩。他感到無比的困倦,回到了房間,也未點燈,解去衣服徑直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隱隱約約聽到些許輕微的聲響。那是一種很不和諧的聲響,在夜裏尤其突兀詭異。


  吳雪驟然睜開眼睛,房間裏很暗。門關著,窗戶開著,從外麵飄進陣陣霧氣,好似有看不透的光照耀著。他看見霧氣在翻滾。


  吳雪被吹得渾身冰冷,他並沒有動,靜靜地躺在床上,床也是濕漉漉的。


  忽而,吳雪眼中精芒一閃,隨之他的身體也跟著動了起來。他一翻身,就下了床,像是精明的貓一般縮在了牆角。


  也就是這時,從窗外嗖嗖飛進一連串黑影,射在了他的床上。


  吳雪接著外麵的幽光一看,整個床上已經被長針刺滿。


  吳雪隨手扯過衣服,披在身上,就往窗外飛撲出去。


  隻見不遠處的屋頂上,有個黑影一動,見到他飛身而出,像是貓一般扭轉身體,向著遠處奔去。


  吳雪一咬牙,凜聲道:“可惡……!”緊接著,他腳下一動,追著那黑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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