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疊翼成飛
吳雪頭腦發蒙,當他看著地麵的時候,從未感覺自己離自己這麽遙遠,遠到像是在看著另一個人。
吳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道城內的,他像是風一樣,飄飄忽忽,搖擺不定。
他漫無目的地行走,後來覺得走厭了,走累了,就到了一家臨街的酒鋪子裏。
夜晚,燈火幽乎,街上人影綽綽,被蒙上層黯淡的光,來來去去,不曾停留。
吳雪把著酒杯,放在唇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耳邊喧囂環繞。他感覺自己跟他們離得很遠。
今天晚上,他什麽也不是,隻是街邊一個想要買醉的淡漠身影。
有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意思?他問自己,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結果他也迷惑了。
他已經喝了不少酒,嘴巴已經麻木了。
酒鋪老板見他如此消沉,就走過來說道:“年輕人,光喝酒傷身體。”他看向桌子上未動的小菜,“雖然不是山珍海味,但也算下得去口。”
吳雪微微一笑,說道:“山珍海味有什麽好?我就喜歡這街邊小鋪,可以一邊吃灰一邊喝酒。”
老板歎了口氣,無可奈何,也隻好作罷。他吃著一碗麵。麵是自己下的,不算好吃,但是裏麵有個荷包蛋。
老板看著吳雪,他獨自坐在那裏,旁邊就是熙熙攘攘的街市,無數行人擦肩而過。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那是一個淡淡的影子。一個快要被江湖遺忘的幽靈。
老板歎了口氣,他知道,少年人原本是大好時光,不該被痛苦纏身。可是又有誰不曾陷入過痛苦的泥淖之中?
吳雪喝得很快,一杯接著一杯,很快就要了第二壇。
他同樣也醉得很快。不多時,不知不覺間,忽然間,他的眼前就是一片朦朧了。
他知道他喝醉了,還能知道自己喝醉了那就是還沒喝醉。
他接著喝,但也不知道有何意義。可能隻是喜歡醉的感覺罷了。
吳雪眼前的事物遙遠了,模糊了,好像隔著一層拆不透霧靄。耳邊的喧囂聲也漸漸遠去,就好像是在水底聽著外麵的聲音。
他現在就好像沉在水底。
吳雪微微笑了笑,他胸口的堵塞感消失了。倒不如說是麻痹了。他長長歎了口氣,聲音很大,路過的人斜著眼瞄了一下,就匆匆離去。
吳雪已經很醉了,支頤在案,接著喝。
他聽到了鄰街花樓綠瓦裏的歡呼聲、門口老鴇的吆喝聲、龜公強橫的嗬斥聲……
他忽然很想笑,像他這樣,恐怕連他們都不會看他一眼。
吳雪醉眼朦朧地看向河道,波光粼粼,是一種神秘短暫的微光。黑黢黢的船影順著河道向遠處漂去。
一陣涼爽的風從河道吹來,他清醒了很多。
再回過眼來,桌子對麵已經坐了一個人。
一個他此刻最不想見的人。可她就坐在對麵,隻若有若無地笑著,看著他。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可她偏偏來了。
吳雪微微垂首,苦笑道:“你怎麽來了……”
蘭兒笑道:“我不能來嗎?”
她眼波流轉,像是神秘的河光。可是他不是一條小船,無法駛入她的眼底。
她輕輕說道:“吃點東西吧,光喝酒有什麽意思?”
蘭兒嚐了一口,對著老板吆喝道:“大叔,菜已經涼了,麻煩再給熱一下吧!”
老板原本沉悶地坐在那裏看吳雪苦悶,以為他是為情所困,可突然見一個俏生生的姑娘來了,這才打消了此種念頭。
“欸,好嘞!”
老板重開爐灶,滋滋啦啦翻炒著菜,一切都重染生氣。
吳雪嗚嗚噥噥道:“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麽,我可不告訴你,絕對不會告訴你……”
蘭兒隻笑了笑,說道:“你知道我要問什麽?”
吳雪一愣,說道:“你不問?”
蘭兒搖了搖頭,笑道:“我不問。”
吳雪微微苦笑,說道:“不問就好……不問就好……”
他原本準備將此事隱瞞,隻到他這裏為止。他不打算告訴蘭兒、石業蘭、蝶夢、張節陵、遊天星。難過的事情為什麽要說出去讓別人也難過呢?
若是他們開口,吳雪就準備說他們已經離去了,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裏很美好,沒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隻有他們……
蘭兒手支著臉,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你要說他們已經走了,遠遠地逃離了,而你準備將這事情藏在心裏,不告訴我們。”
吳雪一愣,隨之苦笑道:“你怎麽會知道我要這麽說,莫非你鑽到我腦袋裏了?”
蘭兒揚了揚眉,說道:“可我就是知道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老板上了菜,笑道:“趁熱吃吧,別又涼了。”
蘭兒笑道:“謝謝大叔,再來一壺酒吧……”
老板一怔,道:“他還要喝?”
蘭兒道:“他不喝了,我喝。”
老板又拿了一壺酒,心裏卻不由得嘀咕,怎麽這兩人都是酒鬼?
吳雪懵懂地坐在那裏,意外地看著蘭兒。她幾乎不喝酒,也許是滴酒不沾。怎麽會突然要喝酒了?
吳雪道:“你要喝酒?”
蘭兒點點頭,笑道:“一個人喝酒豈不是太悶了,我陪你。”
吳雪低著頭,苦笑了一陣,這才抬起頭,說道:“那我不喝了。”
蘭兒道:“不想跟我喝酒?”
吳雪道:“不想讓你喝酒。”
蘭兒嫣然一笑,笑得很甜,對老板說道:“謝謝大叔,這酒不要了。”
老板拿回酒,心想這兩人怎麽想一出是一出?不過,他轉而一想,對蘭兒無不欽佩起來。
他嘀咕道:“這小丫頭真有手段啊……”
吳雪看著蘭兒,不由得苦笑起來。她沒有用任何手段,自己就繳械投降了。
蘭兒笑道:“你這麽看著我幹嗎?我臉上又沒有字……”
她督促吳雪吃飯,吳雪終於停下了酒杯,現在感覺,自己確實是餓了。
蘭兒笑吟吟看著他,道:“慢點……”
吳雪道:“你吃過了?”
蘭兒道:“沒有。”
吳雪道:“那為什麽不吃點?”
蘭兒笑道:“不想吃嘛……”
實際上,蘭兒從下午就沒有吃任何東西了。
在晚飯前,她見吳雪還未回來,很是憂心忡忡。
她下午聽蝶夢說他好像是想到了什麽,嘴巴裏一直念叨“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然後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到了這會兒,也不見他回來。她開始擔憂起來。
她知道此事必然是跟最近一連串的事件有關,牽掛之餘,心裏又有幾分怨惱。他千不該萬不該獨自一人就去。誰知道還會有什麽危險?
終於,她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惶恐不安,出門尋找他。
可茫茫人海,雖然同在一座城裏,又怎麽會想見到就見到?
她走了很久,走到腳都疼了也沒有停歇。
這種漫無目的的尋找實在機會渺茫。
她都幾乎快要放棄了,卻在轉眼間看到了吳雪獨自坐在河邊酒鋪子裏喝悶酒。
她在人群中看了他很久。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情。
他遇到了什麽事呢?為何要獨自一人在此喝酒?
他難道不是像很多人一樣,身披著茫茫夜色,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喝酒嗎?
他們想必是和夜色融為一體,最終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喧囂裏。
吳雪突然停下筷子。
蘭兒道:“怎麽了?”
吳雪道:“我也不想吃了。一個人吃飯沒意思。”
蘭兒又好氣又好笑,說道:“吃飯也要看有沒有意思?”
吳雪嘿嘿一笑,說道:“不是說嘛,人多吃飯香。光我一個人動筷子了,卻教你在這喝西北風,太不夠意思。”
蘭兒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感覺真想讓她狠狠咬他一口。
她笑道:“我吃。”
飯後二人漫步在河岸邊,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河邊燈火闌珊,往來行人不絕。
吳雪吹了吹風,清醒了很多。
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幾乎是從鼻子裏發出的,卻還是教蘭兒聽見了。
二人沉默良久,吳雪才說道:“其實我有時候想搬去深山老林。”
蘭兒笑道:“厭倦江湖,歸隱田園嗎?”
吳雪微微笑了笑,看著悠悠暗濤,說道:“大概是吧……可有時候告訴自己不能如此。年輕人尤其不該如此。他們都是江湖名宿,人生無憾才歸隱田園。年輕人又怎麽能早早就學著他們一了百了呢?他們的人生是才開始吧,怎麽說也不該如此。可心裏總是忍不住想要逃跑的念頭。”
蘭兒道:“雪兒哥哥是這麽想的嗎?”
吳雪點點頭。
蘭兒眼中閃著幽光,說道:“我有時候也是這麽想,可我也就是這麽做的。我從大月國逃來,母親卻死在了那裏。有時候,我想逃得遠遠的,這才發現無論到哪裏,都無法擺脫那種感覺,快要被痛苦追上的感覺。”
吳雪怔怔地看著她,說道:“抱歉……”
蘭兒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雪兒哥哥不用抱歉的,是你讓我想要全部說出來,把那些曾經的痛苦分毫不差全部告訴你……我才該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