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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山寺對決(其二)

  張節陵苦笑道:“沒想到,這麽多年還能再見到你們!”


  為首的那僧冷笑道:“你以為我們三兄弟死了?”


  張節陵當年以一敵三,將其三人打下煙霧繚繞的山崖,本以為他們早已經化成了穀中白骨,沒想到今天居然又見,心裏很是驚訝。


  張節陵淡淡笑道:“我隻是沒想到你們居然做了妙夜郎君的狗。不過嘛……”


  他嘿嘿一笑,笑得很古怪很諷刺,說道:“按照當時你們的秉性,跟妙夜郎君做這苟且之事也不奇怪。”


  石業蘭問道:“這化生門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沒聽說過?”


  遊天星笑道:“可能是名頭不太響吧……”


  張節陵哈哈一笑,說道:“那是因為它剛想起勢就被我給剿滅了!”話語裏無不是狂傲豪氣,令人驚歎。


  石業蘭和遊天星哭笑不得。他們是該為他的武功折服呢,還是笑這老道耀武揚威。


  可這話在那三人聽起來就是另一種感覺了。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侮辱,也讓他們想起了不堪回首的過去。


  當時化生們“三郎”兄弟創立化生們,說是開派立宗,實則是占山為王,幹得盡是不法勾當,強搶民女放火屠村的事沒少幹。正一道當時是武林領袖,時任門主張霽陵派弟子張節陵前往西南應對。身為首座大弟子的張節陵隻身一人晃悠悠來到西南,未向當地官府和其他幫派門會通報,一夜之間就剿滅了化生門。這也是他年輕揚名的一戰。


  可對他來說,這隻是他這幾十年來遇到的大大小小事件裏最微不足道的一回。若不是今日見到這三兄弟,他都要忘了。


  大郎聽聞他話語裏滿是譏誚嘲諷之意,登時氣得握起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


  霍然,他如離弦之箭,氣勢如虹地飛身直向張節陵!

  情勢緊迫,吳雪在殿外獨自麵對妙夜郎君,恐怕殞命隻是頃刻間的事。他們必須得快!

  張節陵笑了一聲,下盤一展,廣袖翻揮,將內力凝聚在掌中,輕輕一推,正麵硬撼住了大郎的進攻。


  大郎腳尖離地,身在半空,被這猛虎下山般的內勁震得筋骨寸斷,倒飛出去,血點灑落一地。


  大郎撲通一聲落在地上,口鼻溢血,隻微微支起上身,說了句:“你……很好……”就倒地不起,等時沒了氣息。


  二郎三郎見了,驚叫道:“大哥!”他們又驚又怒。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大哥的招風掌還未施展出來,就被一招斃命了!


  然後他們麵目猙獰,眼睛血紅的暴喝一聲,撲向張節陵。


  他們已經失去了理智,而失去理智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在決鬥中,更不能分心讓怒火占據了內心。被怒火占據的人,思維也會被燃燒殆盡,失去判斷力。


  而他們的代價就是死。


  石業蘭出手了,遊天星也出手了。


  石業蘭飛起一腳踢在了二郎肋骨上,隻聽一陣驚心動魄的骨碎筋裂的聲音,他就倒飛了出去。


  他的內髒已經被碎裂的骨刺刺破,嘔出一口鮮血,登時殞命。


  三郎驚叫道:“二哥!”他看向麵前的三人,做了自己這生最後一次進攻。“我跟你們拚了!啊啊啊!”


  可他還沒到他們近前,就忽然停住了腳步。


  隻見他的喉嚨上插著一枚飛鏢,青鱗鏢。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遊天星,嘴巴喉嚨裏吱吱呀呀發出一陣怪聲,噴湧出些許血霧,直豎豎撲了下去。


  不出片刻,三人就全部斃命。


  遊天星沒有看他,隻是微微歎了口氣。殺人的感覺並不是一種會讓人開心的感覺。


  張節陵歎了口氣,幽幽道:“你們本可就此歸隱江湖過安生日子,可卻偏偏要做這些苟且之事……”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多年前,他們都還是年輕人。張節陵打敗了他們三人,但留了他們一命。多年後,他們又相見了,隻是這次他必須出手,下殺手。


  張節陵長長喟歎一聲,時間居然過得如此之快,自己也已經半截入了黃土。


  何處再見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人?隻道是春草年年綠,百鳥處處聞。如此時節,卻多令人傷感悵惘。一蓑煙雨歸來,也是青絲被雪染,軀朽如枯木。


  若這樣相見,豈不是悲涼?


  所以張節陵選擇逃避,幹脆不見。可沒想到這一路來見了很多多年前的、本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的人。真是天不遂人意,盡惹暮年之人徒增傷感。


  石業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張節陵很感激他沒有說一大堆不痛不癢的安慰話。


  石業蘭道:“等這事兒了結了,我們就去臨江城最好的酒樓,吃最好吃的菜,喝最美味的酒。”


  遊天星見張節陵難得的失魂落魄,也是笑道:“快把這裏的事結了,我都聞到十裏外的酒香了!”


  張節陵仰身朗然一笑,豪邁衝雲霄,一掃陰霾氣。他仰著臉,是為了不讓眼中的淚落下。若是讓他們見了,豈不是要笑話老家夥一把年紀還抹眼淚?


  可不就是這樣嗎?若是有四五好友,三杯兩盞淡酒,趁著春光旖旎,不正可借此快慰平生?人道是目光放遠。可又是常常憑欄空想遠方不可見的事物,卻錯過近在咫尺的美好。何不在勞累奔波的旅途之中盡可能的收集些回憶呢?人最悲哀的莫過是位於生命盡頭,回首往昔時,卻沒有幾個可以回想的人,沒有可回味的事。


  他們都很明白,有時候隻是裝作不明白。傻一點豈不是容易快樂一點?每每見笑著的臉,豈不是都藏著說不清的愁緒惘然?怎麽還能見到不夾雜其他多餘感情的笑呢?大都是歲月在人心中刻下了悲歡離合的烙痕。


  對於他們這種漂泊江湖的人,總能找到點趣意來消解心頭憂恨。而這也可以讓他們有力氣可以繼續踏上漫漫無期的旅途。誰知道今夜醉枕茫茫星海,清風酒醒又到了何處?又有誰知道今宵快意瀟灑過後,是不是滿腔蒙蒙煙雨中的失落悲戚之意?又有誰說得準,又有誰道得清?


  三人心憂吳雪安危,當下馬不停蹄一同奔向殿外。


  外麵大雨瓢潑,雷聲隆隆,烏雲沉沉。隻見那幽暗寂寥的廣場上,站著一個人。


  他已經被雨淋透,獨自沐浴著春之甘露。隻是那形單影隻的身影顯得很是淡薄,淡薄到像是寫意山水畫中輕輕的一筆,暈開的墨跡。


  在他的麵前,有一個人。


  不過那個人再也無法感受到春之生機。


  那人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被雨水衝刷著思緒,灰沉沉的天空卻顯得那麽遙不可及。


  石業蘭、張節陵、遊天星站在大殿外的石階上,冰冷的雨絲迎風瓢潑,浸染了他們的衣服,也落到了他們的心裏。


  他們看著場中的那個人,先前他們還擔憂他來著,不過他們沒想到的是,倒下的不是他,而是妙夜郎君。


  他們打敗化生們三人不過片刻,就在這片刻間,大雄寶殿之外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吳雪。


  他像是停步仰望滿樹繁花的遊人一般,一蓑煙雨,幾分悵惘,幾分冷冽。


  現在想起,吳雪還覺得心悸。


  他從未麵對如此強大的對手,而這個對手還有一堆頭銜。他有些莫名其妙。


  這個他曾經聽聞過的妙夜郎君,那個所有人口口相傳、談之色變的妙夜郎君,現在就在他不遠處的地麵上,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屍體麵目枯瘦如柴,臉上兩個深陷幹癟的眼窩,還有那個因震驚而大張的嘴巴。


  他整個人都如一具被春夏時光交替拋棄的枯死的樹。麵目可怖。


  吳雪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左手。這是一隻惡魔的手。


  那隻左手被雨潤澤,在劃過的電光中閃著陰寒的光,光滑細膩猶如紫玉。雨點落到掌心,似乎也心生懼意,紛紛逃離這惡魔的手掌。


  勝利,出乎意料。可打敗強敵並沒有讓他開心,相反,此刻他無比厭惡自己。


  他胸口堵著一口氣,隻教心裏惡心。他惡心自己。毫無疑問,他已經成了怪物,一個不比夜叉好到哪裏去的怪物。一個惡魔。


  他已經成了自己最害怕的人。他看著自己的左手,這隻手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自己又為何會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殺死妙夜郎君,竟是頃刻間。到現在,他還有種不真實感,他開始懷疑自我的存在虛實與否。


  可沒有人能回答他,那隻紫玉手隱隱閃著光,好像在嘲弄他的懦弱無能一般。


  吳雪很想讓自己顫抖,以證明他還是個正常人,一個有感情的人。可是他渾身浸泡在冰冷的雨中,身體居然隱隱發熱,根本無法停止內心那種強烈的感覺。恐懼,厭惡。


  他第一次這麽害怕一個人,這個人還是他自己。


  閉上眼睛,腦海裏飛速閃過剛才的畫麵。


  那一切發生的太快。妙夜郎君出手很快,快到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如何殺人,又如何在人胸口印下那漂亮的梅花印。可是他現在也無法知道了,因為妙夜郎君已然殞命,以一種最淒慘的死法而死。


  恐怕他自己都難以置信,自己到頭來,居然是栽在了一個無名小輩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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