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內情(其二)
說到這裏,子勉微微歎了口氣,神色依舊如常,好像她已經習慣了,又或者說她就算是心有怨念也下不了那個毒手。她雖然記恨自己的妹妹,但一想到尚且年幼的妹妹就失去了父母,連他們的關照愛護都沒有幾年,心裏又很是不忍。而她也許真的是為愛癡狂,隻是她愛了一個不值得愛的人。
可在深陷感情中的人卻始終認為自己是清醒的。清醒到可以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或者別人的命。子愉就是以此謀命,來換取百裏穆在家中的地位。
子勉見夫婿百裏肅已經中毒太深,想要根除已然不可能,他沒有多少時間能活了。想到這裏,她心生絕望,先是父母遇害死於牢中,後又是孩子被害,而現在百裏肅也命懸一線,離開她也是早晚的事了。在悲劇之中,人難免會妄自菲薄,陷於痛苦的漩渦,子勉現在之所以活著,隻是因為百裏肅還沒死。
她覺得自己也已經危在旦夕,所以她讓子愉把她也殺了。可是子愉沒有要殺她,隻是說:活著才能體會痛苦,死了就什麽也體會不到了。子勉明白過來,妹妹是想要折磨她,讓她受活罪。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難受。
她恨子愉,想讓她死,可是又不忍心,她始終是個懦弱的人,連百裏肅養的鸚鵡死了都難過很久。因為某樣事物的消逝而傷感,大都是當事者把自己的情感不自覺地融入了其中,以物喻人不單是美好的,更是悲哀的。悲傷是一種比快樂更加強烈的感覺,因為所有人都喜歡自艾自憐。他們往往把簡單的快樂很快的遺忘在風裏,而把所有情感的垃圾都裝進心裏。所以她見了哪怕是一朵花的凋零,都會引起心中一陣漣漪,憂鬱半天。
她現在還活著,卻跟死了沒有區別。她還能笑,還在說話,日常生活依舊在繼續,隻是靈魂已經懸在了山崖邊,不消用力,隻一陣風吹草動,就會讓她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生活似乎對她失去了意義,毀滅隻需要一個契機。
她把想說的話,堆積了很多的話全部都告訴了吳雪他們,希望他們會笑話她,鄙視她,可憐她,然後當成一個笑料再忘記她。
可是吳雪他們沒有笑當然也沒有哭。對一個人的憐憫不需要裝模作樣痛哭流涕,隻需一點小小的安慰和鼓勵並加之情感的貫通。有時候也隻需一點小小的鼓勵就會讓人感動很久。
而有時候笑著的鼓勵比悲色的安慰更加振奮人心。
她已經說完了,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這個故事不算有趣生動,但足夠令人膽戰心驚。無論怎麽掩飾都不會變化的隻有善惡。她已經不想再追究子愉的罪責,隻想和百裏肅過完僅存的時光。
子勉說完微微一笑,低垂的眼看向了吳雪他們,似乎在等著他們的評判。可他們不是法官,不會對別人的靈魂做出審判。而一個人的靈魂無論善惡,都是無法被審判的。
他們都覺得膽戰心驚,惠悲大師的遺體還停留在床上,已經變冷。他們都覺得寒冷。吳雪隻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
吳雪聽了子勉的話,心中解開了一些疑惑,又生出另外幾個疑惑。
在這起事件中,從他們雙方的話中已經找到了幾處不謀而合之處。
吳雪知道,百裏父子去夜間去那江上並不是為了雅興,而是參與了那個殺人迷宮的遊戲。隻是子愉和百裏穆在此事當中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呢?他們隻是一對發了瘋的單戀者,還是另有隱情呢?
吳雪看了看子勉,而她似乎已經沒有想知道的東西了,麵色如水,毫無波瀾。
他問道:“夫人所見的那個神秘女子,可是蝶夢?”
子勉一怔,“蝶夢?”吳雪微微往旁邊一挪,她看向吳雪身後的那個女孩子,渾身一個哆嗦,然後驚叫道:“正是她!可……可她……她是你朋友?”
吳雪歎了口氣,道:“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記憶。”
子勉直勾勾地盯著蝶夢,有怨恨,有疑惑,最後,卻隻是露出一個略微的苦笑。
“那麽她也不知道在百裏家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他二人心性大變……”
蝶夢瞪了吳雪一眼,好似在埋怨他把自己推了出去,暴露在眾人麵前。她低下頭,委屈巴巴地說道:“蝶夢想不起來了嘛……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這樣一個姑娘,沒人想讓她想起那些事情。可這卻有可能是解開此次事件的秘鑰。
遊天星在一旁沉思一陣,說道:“那百裏穆原來不是暴躁衝動的人吧?”
子勉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雖然他有些陰鬱,但沒有什麽過激之處。”
遊天星道:“是了!從夫人的敘述當中可以看出,百裏穆甚至百裏青峰都有個明顯的情緒變化,就在那個神秘女子消失以後。”
所有人都已經明了,看向蝶夢。她微微往後一縮,抱住了蘭兒的胳膊,她很不喜歡這麽被人看著,懷疑地看著。
吳雪不由得苦笑,這個女子究竟給這對父子下了什麽迷魂湯,讓這對父子竟然刀劍相向,讓子愉竟不惜謀害人命。
張節陵微微歎了口氣,苦笑道:“這感情真是怪複雜的。”
任何陷入感情漩渦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獻身,而先前說得義正言辭的話,全部成了玩笑話。有時候,人情願自己因自己說得話成為笑料,也希望心中所想之事,腦海掛念之人成為真實。比起被人笑話,得到才是最令人激動的。
事情又到了死胡同,那死亡迷宮的主謀和盜經賊依舊沒有落網。所有的線索都擺在了眼前,可都是些淩亂瑣碎的事情。
末了,眾人無果隻得先回去,待日後再尋端倪契機。
子勉與眾人拜別,說道:“諸位大人若仍有疑慮或者於此事有了頭緒,可來城東百裏府一敘,子勉願詳盡告之。子勉願長久靜候大人佳音。”
當她走後,眾人皆是不由得麵麵相覷,露出了一個苦笑。
吳雪問蝶夢:“經曆這麽多,想沒想到過去的事?”
蝶夢隻將俏臉一扭,幹脆道:“沒有!”
張節陵在惠悲大師身前佇立良久,詢問其他僧人惠悲的後事,僧人答道:“須念三日佛經,再進行火化,安入舍利塔之中。”
張節陵重重地歎了口氣,喃喃道:“到頭來是你這老家夥先死了,還死得不明不白。”他神色悲戚,久久凝望著惠悲大師,“也許我們真的是老了……”
張節陵對眾僧侶道:“惠悲大師是我張老道的朋友,我就住在臨江整租客棧裏,若是有了線索還望告之一聲。至於《普羅經》,老道誓死也要追回來還與少林!”
那些僧侶唯唯諾諾,點頭稱是。隻是他們好像對那少林佛經並不感興趣,隻有些心不在焉。
張節陵歎了口氣,跟著眾人往山下走去。
此時山影戚戚宛若巨人,山道猶如匍匐的蛇,隱藏在黑暗的樹林裏。小徑上布滿花香,石燈龕裏的燈火有些飄忽不定,像是逝去者的魂魄一般,隻消天幕揭開,就會徹底消失在黑夜業火的餘燼裏。
眾人都心事重重,有些心不在焉。
吳雪很是懷疑,是不是子愉殺了那四個人,再偽裝成是妙夜郎君所為?可她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在死者喉嚨再割開一個口子?而她盜取佛經究竟是為何?他可不相信是因為她翻然悔悟想要參透佛法。還是說,這些都另有其人?是不是那個在停屍房害死惠悲大師的那個神秘人?也許他才是這幕後黑手,隻是現在這個人也已經跑遠了吧?茫茫人海,到哪裏去追回《普羅經》?
想到這裏,吳雪隻覺得頭昏腦脹,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吸引災禍的命格,要不然怎麽會總是跟這些事情結緣?
他露出一個苦笑,還有一個讓他頭疼的問題,蘭兒好像在刻意疏遠自己。
難道她是記恨他嗎?還是她也對他的秉性產生了懷疑?畢竟他原來也失控過,就在英璃城的那場大火中。她的心裏是不是也被那場大火燒出了個空洞?
他走在最後麵,聽著夜晚小徑上的悠悠跫音,心思不覺飄遠了。
當一個人產生戀愛的感覺時,總會情不自禁去琢磨戀人的心思,卻怎麽也琢磨不透。
人生總是充滿了突發情況,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到頭來可能會覺得很無聊。
究竟是她刻意疏遠了他,還是因為他思慮過多,而刻意疏遠了她呢?
有些事情原本很簡單,但在感情世界當中卻很複雜,猶如一團亂麻,火燒不盡,刀斬不斷,隻教人心煩。
所以當蘭兒放慢腳步,來到吳雪身邊時,他幾乎有些恍惚,有些難以適應。
吳雪看著向山下而去的石階,隻呆呆出神。
蘭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雪兒哥哥還在思考盜經的事嗎?”
吳雪卻笑著說道:“我在思考那一巴掌是不是太衝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