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往後
石業蘭看看吳雪,再看看這個叫“蝶夢”的姑娘,很是疑惑。
吳雪把那件事情告訴了他,石業蘭也是驚歎,這世界上居然還能有兩個這麽像的人。
石業蘭說著,突然看向一旁發呆的餘伴塵,說道:“怎麽,被我打敗這麽沮喪?”
餘伴塵歎了口氣,道:“我沒有敗。”
石業蘭道:“你還要打嗎?”
蘭兒端著水壺進來了,一聽此話,道:“你還沒打夠?”
餘伴塵道:“已經沒有必要再打了。”
確實沒有必要了。
曾經的他,把那一身官服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可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官府的人了。
也許他什麽都不是了。
他很失落,也很茫然。突然沒了工作,他似乎有點難以適應。
吳雪歎了口氣,道:“我們不是敵人,也根本沒必要成為敵人。”
餘伴塵淡淡道:“隻是我們有各自的目的,一天穿著官服,一天就是官府的人。”
石業蘭笑道:“若是宋義那道貌岸然的小子有你的覺悟就好了,我們也沒必要大打出手,也許還能成為朋友。”
餘伴塵久久地看著天邊的夕陽,他的臉沉浸在紅色的夕陽裏,看不出有什麽情感在裏麵。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情感,好像他連憤怒都沒有。
他現在猶如空殼,也許他一直都是一副空殼,一個隻有軀殼沒有靈魂的迷途者。
餘伴塵道:“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吳雪道:“為什麽?”
餘伴塵道:“我原來覺得這些東西很多餘,除了與工作無關的事情都是浪費時間。”
蘭兒嘀咕道:“原來是工作狂啊……”
吳雪歎了一口氣,道:“那你工作的目的是什麽呢?不能就是為了工作而工作吧?”
餘伴塵一怔,因為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上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工作,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就連原來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收養他的少林寺高僧惠念大師也已經仙逝。
他現在為何還活在世上?
餘伴塵不明白。
他好像就是為了打發無窮無盡的時間而工作,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意圖。
不知道為什麽,他穿上那身紅色官服以後,就會覺得莫名的安心。
那身官服給了他一個身份。
石業蘭有些黯然,說道:“以後怎麽打算?”
餘伴塵曾經對於以後得事情根本沒有興趣。與其說是沒有興趣,倒不如說是不敢想。
麵對猶如黑洞的未來,就讓他感覺到空虛恐懼。
可他現在必須要想一想,自己已經是個沒有“身份”的人了,一個無業遊民。
有些時候,即使沒有什麽事情可做也要找點事情做,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填補內心的焦慮與恐慌。殊不知這些瑣碎做多了,隻會讓那些負麵情緒在胸中鬱結。
還是做點喜歡的事吧,最好是自己真正喜歡的事。哪怕這件事是曾經的、已經消失的理想催生的看似不太現實的事情。
蘭兒問他:“你有沒有什麽喜歡做的事情呢?”
餘伴塵想了很久,才說道:“我原來想當一個和尚。”
眾人聽了,差點沒憋住笑。這本也沒什麽值得好笑的,可是還是覺得有些另類。
餘伴塵接著道:“原來我還是個流浪兒的時候,惠念大師收留了我。我是少林的少數幾個俗家弟子。那時候我就想,若是能當一個和尚,我也能有人給我給養,也能每天吃飽飯,沒準還能多收留幾個沒家的孩子……”
他嘴角微微笑了,喃喃道:“那樣多好.……”
眾人皆是沉默不語。沒有一個人的理想應該被否定,隻要這個理想是好的理想。
這時,屋子裏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啜泣聲。
眾人望去,隻見蝶夢在一邊淚眼汪汪,竭力壓製著哭聲。
蘭兒關切道:“怎麽了?”
蝶夢哽咽道:“太感人了。”
吳雪和石業蘭差點沒忍住笑,看見到現在的氣氛,他們交換個眼色就忍住了。
他們不是笑餘伴塵的理想,因為他們曾經也就有過各自的理想。
吳雪在十五歲的時候曾覺得自己就應該當書籍管理員。
而石業蘭在年輕的時候就想每天都有酒喝,若是結婚了,就把酒戒了。
但理想就是理想,它是一半現實,一半幻想。事實是,吳雪沒有當書籍管理員,石業蘭也沒有戒酒。
他們發笑,是因為這姑娘看著很是單純,單純到有些傻裏傻氣,就像一朵纖塵不染的玉蘭花。
蘭兒道:“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餘伴塵的嘴角似乎顫抖了兩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蝶夢。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什麽魔教教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秦如夢,但他似乎對有人聽他說話而心生感激。
餘伴塵也突然有點像要麵對未來了。此前,他從來沒有想過未來的自己會是什麽樣,甚至連第二天也不想,過一天就是一天。
可他現在竟然有些觸動,他看向抹著眼淚的蝶夢,那雙眼睛近乎不染任何雜質,當她看向你時,連靈魂都變得透明。
餘伴塵失神良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想要先回少林寺看一看,給師傅上支香。”
石業蘭道:“不錯,起碼你已經有了目標。”
吳雪道:“那你準備何時動身?”
餘伴塵道:“就是現在吧……”
沒人想到他會這麽急迫,他現在歸心似箭,少林寺就是他第一個家,他現在想回家看看。
他走之前道:“多謝。保重。再會。”
他對眾人說:“沒準我們以後還會相見。”
石業蘭笑道:“自然有相見的一天。”
這江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它大到你思念一個人思念到心生空虛,它也小到不知在什麽地方就會突然遇見。
這也是這江湖迷人的地方。
告別不是永別,就算以後都不能見麵,隻要心中還留有那時的記憶,就不算分別。
他往這條花柳長街的深處走去,漸漸跟無數景物融為一體,漸漸模糊不清,漸漸成為世間背景的一員。
等他走了好久,石業蘭才回過神來,說道:“忘了留他一起吃個晚飯.……應該留他喝兩杯的。”
蘭兒道:“你現在還不能喝酒。”
石業蘭苦笑,他怎麽忘了自己女兒還在場。
眾人無事,暫且留在客棧裏等待張節陵和遊天星歸來。
石業蘭問吳雪的手是什麽回事,吳雪回答是外敷紫雲結的緣故。
石業蘭對這紫雲結很是了解,他說道:“那道士沒有忽悠你吧?這種奇怪的模樣絕對不可能是因為紫雲結。”
吳雪一怔,道:“不是紫雲結?”他頓時暗罵張節陵是個昏醫,他究竟給我用了什麽草藥?他可不想帶著這樣一隻手過日子。
現在已經有個人覺得是鹹豬手了,難免以後還會有人這麽認為。
就連吳雪越看也越覺得這是一隻醃製過的豬手。
石業蘭笑道:“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吧?”
吳雪道:“沒有。”
石業蘭道:“那就應該沒事了,也就手變了個顏色,沒事的。”
吳雪頓時哭笑不得,看來自己以後得帶個手套了。
到了華燈初上,夜幕降臨,張節陵首先回來了。
他調侃了一陣石業蘭,這點上,他們倒是對手。然後他得知餘伴塵已經離去去了少林,也是唏噓不已。
眾人問他打探到了什麽沒。張節陵連喝了兩口酒,說道:“別提了,這地方人口實太嚴,除了一些江湖坊市流傳的小道消息和八卦,其他的就沒有什麽了。”
吳雪道:“那是些什麽小道消息?”
張節陵歎道:“也就是關於英璃城暴徒造反,還有就是什麽臨江城第一美人神秘失蹤,疑似被流氓綁架。”
吳雪苦笑著看了看一臉懵懂的蝶夢,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麽漂亮,也不知道自己的名頭有這麽響亮。
吳雪有些想笑,他們難道就是綁架第一美人的流氓嗎?
這第一美人的名頭,流傳於臨江城大街小巷,但真正見過第一美人有多美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吳雪很好奇,這樣的名頭究竟是怎麽傳開的。
難道……
他看向蝶夢,她也在看他。二人撞了個對視,她這次沒有回避眼神,而是就那麽天真無邪地看著他。
吳雪打消了心中的念頭,不可能,不可能。這樣一個姑娘怎麽也不會是那花街柳巷的花魁。
吳雪問張節陵有沒有打探到這個名頭是如何傳開的。
張節陵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麽。放心吧,不是那裏的人。”
蘭兒道:“怎麽,你去過?”
張節陵道:“貧道也是被逼無奈,要是為了探探情報,總得去那紅塵走一遭。”
蘭兒小聲嘀咕道:“賊道。”
吳雪道:“那她究竟是怎麽揚名的?”
張節陵沉思道:“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她既不是那風塵女子,也不是某人的禁臠,好像就是突然之間就出名了。”
吳雪道:“先前不是聽齊南鍾說,她是一個巨賈的小妾嗎?”
蝶夢雖然失去了記憶,但她還不傻。她聽出來吳雪二人是在議論自己的身世,有些不好的詞匯降臨到自己頭上,她不由得低下頭,輕聲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