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秦如夢之憂
她言辭堅決,似不給吳雪任何懷疑和退卻的餘地。可就算她毅力驚人,也耐不住身體上的虛缺,神思一松,恍惚間就踉踉蹌蹌地歪斜出去。她害怕自己狼狽無力的模樣被吳雪看了去,強撐著一掌落在欄杆上,手肘支撐著身體,這才不至於猝然倒地。
吳雪霍然上前半步,手恰到好處地停留在半途,沒有顯得過去刻薄,也沒有顯得過於親昵,只是一個恰到好處的禮節性的關懷。
「你怎麼?」
秦如夢雙眉緊縮,雙眸之中似要溢出精魄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正在與極度的痛苦相抗衡,已經到了山重水複的地步。
她不顧身體和精神上的苦痛,袖子一揮,抬起手制止了吳雪的靠近,決絕而不留情面道:「你莫管,該幹嘛幹嘛去……」
吳雪眼中閃過一絲隱憂,四下里張望片刻,卻見此地雖位於崇山峻岭、幽谷險壑之中,但其間隱約可見有亭台樓閣、勾棧飛連,林林總總錯落有致,像是有了世外桃源般的煙火氣。
「這裡可有郎中?我帶你去……」
只不料,秦如夢忽而嬌斥道:「你這混蛋看不夠我的狼狽樣是不?既然你面對著須頡陀這樣的強敵,就該全力以赴,不該為旁枝末節牽絆……」
吳雪動了動嘴唇,卻沒沒有說出半句話,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向來覺得自己精巧於言辭,此刻卻是如鯁在喉,隻字難開。
秦如夢額間細汗涔涔,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身子如同枯萎的花朵般蜷縮著。
這時候,吳雪耳邊傳來了雲翳與渦流之主凝重的聲音:「你離她越近,她的痛苦就會越深。而且,你們被禁術連接著血脈,若是她扛不住了,你也絕對逃不過去。」
聞言,吳雪只神思恍惚,蹙眉看向秦如夢,在心裡問他道:「是因為那個禁術的緣故?」
「是,但也不全是。」雲翳與渦流之主答道,「『血喻泯元咒』會將完全不相干的兩人自肌膚肉體、血脈精神完全連接起來,此謂『互通』。如詞意,無論是愉悅還是痛苦,兩人都會共時共享。只是不巧,她身體內還有難解之寒毒,時時拖累著她的健康狀況。但看起來這位姑娘此次累毒而發,完全是因為過度疲勞的緣故……」
聽他話里話外打著彎,吳雪只添焦急,忙不迭又問:「你說我靠近,她就會越痛苦是怎麼回事?」
雲翳與渦流之主喟嘆一聲,突然滿懷惆悵與憐惜地說道:「我發現了,你的力量來源於她,每次躍遷之後,你的內力都會補滿,那是因為會吸取她的內力的緣故。」
吳雪頓時如挨了一記悶棍,恍恍惚惚間想道:「這麼說……那我豈不是在損耗她抵抗寒毒、賴以生存的內力,自私地為自己所用?」
「正是。」雲翳與渦流之主答道,「她把力量給了你,自己就需要很長的時間恢復,寒毒如葎草般頃刻而至,則痛苦不絕也。你之所以感受不到痛苦,完全是因為雙倍的痛苦壓在了她身上。乾脆來說,就是她為了不讓你被寒毒帶來的痛苦波及,將用來壓制寒毒的力量給了你,自己完全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假設你們兩人是容量不變、不連外物的容器體,她將自己的內力全部灌入你的容器,又通過血喻泯元咒的效用,將你的痛苦傳導給自己,這才有了雙倍的痛苦之感。而你越靠近,血喻泯元咒的效力就越強,她的力量會加速流向你,無法形成抵禦之力,痛苦則深而不絕矣……」
此番說罷,他不顧已經呆如木雞的吳雪,茫然喟嘆道:「這姑娘……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想法,貿然動用這種半成品術法的力量?贊虞珈美呵,終究是體悟不到人間疾苦的神明……」
於是,吳雪愈發覺得氣盈力滿,而秦如夢愈發深陷於痛苦。
雲翳與渦流之主嗟嘆道:「若是為她考慮,就快走吧,趕緊把那個小魔種滅了。」
「不。」
「是了……?!」雲翳與渦流之主還未笑出來,驚愕道:「……不?」
吳雪輕輕吐出一口氣,笑道:「我可不想欠人情。」
「你想怎麼做?」
吳雪眼睛看著秦如夢,問道:「如夢姑娘,小藍如何了?」
「嗯?」秦如夢沒好氣地啐道,「你還啰啰嗦嗦地說這些幹嗎?乾淨……」
可話音未落,她身子忽而一飄,被吳雪抬起左掌給「吸」了過來。他單手抵著她的后心,秦如夢掙扎一番,卻被小黑的吸扯力控制得死死的,全身如同覆蓋了一層無形的枷鎖。
「你……想幹嗎?!」
吳雪喟嘆道:「把本該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
說著,汩汩溫暖的內力如清泉般湧入秦如夢體內,潤澤著她貧瘠、乾涸的土地。
「我不要!」
秦如夢扭動著身體掙扎著,可奈何此刻內力虛卻,掙脫不得,只得被吳雪的手掌拉住。
身體的疼痛雖然在減退,但心中苦楚卻在加深。真是奇怪,對於秦如夢這樣的姑娘來說,似乎身體的疼痛是慰藉心靈空虛的良藥。只有不斷折磨、摧殘自己,內心才會得到滿足。
到最後,她內心的願景似乎霍然落空,終於啼哭起來,淚眼花花地哭腔著道:「好了……你讓我長久以來的努力全部白費了……」
吳雪有些蠻橫著說道:「你的努力沒有白費……」
秦如夢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的計劃不該是這樣的……」
吳雪已經無心細酌,說道:「你的計劃就先放一放吧,除非你想死。」
秦如夢忽然笑了起來,嬌脆的笑聲回蕩在吳雪耳畔,以旁人難以理解的態度恨恨說道:「好呀,我本就是想死來著,為夏國江山社稷而死,為天下黎民百姓而死,為心中之所願而死,又有什麼遺憾?」
吳雪有些驚愕,他還是第一次聽秦如夢說起死。這個姑娘,依照以往的印象來看,似乎不該跟死掛邊的,然而當她提及死亡,卻又那麼坦蕩無畏,就像是常人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