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告別
後來有一天,張清秋開始後悔,自己與她初見時,是不是表現得太過兇狠無情了一些?他向來認為自己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可以對世間一切生死和痛苦視若無睹,而他也是這麼做的。正如江湖人對他的評價一樣,說少年丹師哪裡都好,就是太過陰沉冷漠,那一雙陰沉沉又充滿了鄙夷之色的鳳眼裡總讓人覺得似乎在醞釀著什麼禍心。
那晚,張清秋確實起了殺心,他絕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他是帶著與過往的身份決絕的心來遊走江湖的。他頭十年一直生活在那人的陰影里,頭上也壓著幾座大山,常常令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急切地想與過去告別。沒人可以教他回想起往事,所以當晚他見到這個多言多語的小丫頭時,就已經開始盤算怎麼才能教她永遠閉嘴。
可是他怎麼也沒料到,他的心思全被這個小丫頭看穿,他自詡超出常人的機巧竟然被人一下子看破,這教他忽然有種挫敗感。
「你莫不是在盤算著,該怎麼樣才能無聲無息地將我幹掉?」那姑娘笑吟吟地看著他。
張清秋撇開臉,冷冷道:「哼,小姑娘,我勸你還是不要自找麻煩,免得惹禍上身……」
葉霜在旁感受到了二人只見瀰漫的殺氣,哀嘆一聲,幽幽道:「我說,這裡管控頗嚴,又有督京衛巡查,可不要想著在這裡動手……」
那姑娘笑道:「放心吧,我是不會在這裡跟他動手的,我也不會跟一個醉鬼自討沒趣的……」
這時候,那少婦趕了來,輕輕朝葉霜和張清秋一福禮,歉然道:「我家妹妹口出狂言,叨擾二位了……」
張清秋背靠在欄杆上,此刻,他狂妄無比,顯得毫無教養,像極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帶著自上而下的高傲態度俯視著那少婦,冷冷道:「這位嫂嫂,妹妹要好好管教,這裡不是什麼窮鄉僻壤,而是在中原的天都,大人物遍地走。若是她口出狂言惹了麻煩,哼哼……怕是官高如公爵,也保不住!」
聞言,那少婦卻不以為忤,反倒是恭謹地笑道:「小叔叔教訓的是,嫂嫂回去自然會好好教養一下妹妹,不會教她在天都惹麻煩……」
張清秋忽然一恍惚,適才酒勁上了頭,說出的話極為狂妄,狂妄到了連他自己都無地自容的地步。此般突然被寒風吹醒,才自知失語,便立馬朝那少婦畢恭畢敬地拘禮,訕笑道:「嫂嫂……剛才小弟胡言亂語,還望嫂嫂莫怪……」
那婦人笑道:「不怪不怪,小叔叔教訓得是……」
說著,她對旁邊那迷瞪瞪的少女訓斥道:「混丫頭!還不道歉!」
那少女卻嘻嘻笑道:「姐姐完全變成了夏國人啊……」
「什麼?!」那少婦詫異道,「你可知他是誰……」
還未待她說完,張清秋便立馬朝那少女拘了拘禮,笑道:「我要向姑娘道歉才是,剛才冒犯了,還請姑娘莫要掛懷。」
那少女聽了姐姐的話,只感覺疑惑不解,便問張清秋:「欸,你誰啊?」
葉霜在一旁捂臉苦笑,「這丫頭現在才想起來問對方是誰么?不要跟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說話啊……」他心想。
張清秋眼皮跳了跳,他忽然感覺很無奈,也感覺自己很無能,因為這個姑娘快要把他折磨瘋了。之前讓他快要發瘋的只有一樣事物,那就是修仙。他對於成仙一事如醉如痴,已經快要忘了常世中的一切,只感覺自己的肉體不過是個感知世界的容器,除了痛苦,其他什麼也感受不到。
可他今晚忽然明白,這軀體不光只有這一點用途,它還能帶你經歷許許多多奇妙的事。比如,快要被一個少女折磨瘋這件事。他只盼著她趕快離自己遠一點,莫要讓他消磨了對仙途的赤忱之心。
「我……我是……」張清秋訕笑著,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回答。他只想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光,恨恨心想:「你早已經是張清秋了,還想過去幹什麼?」
於是他笑了笑,對那少女道:「我叫張清秋。」
「哦……」那少女點點頭,笑道:「我叫夏言灼。」
然後,她頗為好奇地問張清秋身旁的漢子:「這位哥哥,你是……」
葉霜抱拳道:「在下葉霜。」
夏言灼點點頭,笑道:「你們的名字挺妙的。清秋凝霜,夏不言冰。嗯嗯嗯嗯……」
張清秋心想:「該是『下不為例』才是吧……」
他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姑娘了。可是他往後卻要時常跟這個姑娘打交道,並且關係還要更進一步。這是他始終不曾想到的結果。
這時候,有兩個督京衛模樣的人跑了過來,對那少婦拘禮道:「夫人,大人有事要見,還請夫人尊駕……」
張清秋感謝那兩個督京衛,心想著以後一定要把督京衛的地位再提高一點才好,可以為他免去很多麻煩。人們的無心之語,往往一語成讖。後來在他的統治下,督京衛的地位確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乃至王公貴族們聽聞督京衛大名都要膽戰心驚。
但此刻,張清秋只覺得自己有些鬼扯。因為他跟朝廷不沾邊,也根本不想與之沾邊,因為他一心嚮往江湖,並以江湖人自詡。再說了,國事有父親跟大哥頂著,怎麼也輪不到他來多嘴。
張清秋心想:「那個苦差事,就交給大哥去做吧……我專心修仙……只盼早日修成正果……」
待二女離去后,葉霜終於鬆了一口氣,苦笑道:「義弟啊,這小丫頭可真是厲害啊,雖然言語和態度不怎麼咄咄逼人,可著實教人手足無措……」
張清秋緩緩回過神,看著少女離去的馬車,喃喃道:「也許吧……」
葉霜笑道:「不過,我也開始對你的身份好奇了起來。」
張清秋笑道:「你我乃兄弟,到什麼時候都是,何須追根究底?」
二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也無須再多言。
此刻,吹著晚風的張清秋忽然有種恍惚感,喃喃道:「未來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但我想,無論這江湖到了何種地步,總會有人能喚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