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十六章 以太餘波（其三）
此時何時？紅苕煙暖玉成波，雙影燭花暗韻生。吳雪身子暖烘烘的，彷彿沉浸在濕漉漉的春天，鼻尖滿溢著清幽的香味，不知是秦如夢的發香還是春天本就該如此。
他轉過屏風，卻望見秦如夢正趴在浴盆邊上，笑吟吟地瞧著他。吳雪覺得自己過於唐突，便瞥開眼去。可這般局促，依舊覺得不安，手腳無處安放。
秦如夢笑道：「瞧你，像吃了敗仗一樣。男子漢，把頭抬起來才像樣……」
此刻的吳雪看起來確實不太好，他衣服下擺被扯去了半截，幾綹布條隨風搖曳，正像是他飄蕩的鬢髮，且渾身也是髒兮兮的，沾滿了灰塵和泥土。
這麼看起來，吳雪才是那個該好好洗一洗的人。
秦如夢見了他這副狼狽模樣，總像是一個在人面前吃了虧的小孩子，又是心疼又是嗔怪，輕輕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洗好了，我教人再打水來……」
說著，只聽「呼啦」的水流聲，她便從浴盆中站起身，吳雪氣息一滯，登時背過身去，低著頭掩飾著臉上的恐慌與羞赧。
吳雪齟齬道：「別……別……不用了不用了。我趕得急，還得回去把那惡徒給打趴下，現在洗澡，等會兒還是得弄髒的……」
一陣窸窸窣窣，秦如夢穿好了衣服走到他面前，擦著頭髮道：「你這次又遇到了惡徒，你也總是遇到惡徒。就像從前一樣，看不慣的總想要出風頭……」
吳雪不敢去看她眼睛，只是訕笑了兩聲，覺得她的言辭頗為古怪，什麼總愛出風頭，就好像他們已經相識了很久一樣……
「也不是，是那賊人本就是魔鬼教的一個堂主，沒少幹壞事，這次又讓我遇見，就別再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秦如夢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魔鬼教啊? 曾幾何時也算是如夢的商業夥伴和盟友呢……」
吳雪抬起頭，握拳道：「我若是打了你的盟友? 你會怪我么？」
秦如夢對他的決心頗為詫異? 一雙鳳眼饒有趣味地打了他一圈，隨即擺手笑道：「盟友嘛? 該出賣就可以出賣。」
這下輪到吳雪覺得詫異了，他失笑地看著秦如夢? 只見她伸了個懶腰? 走到了窗邊? 將帘子拉開，於是窗外那一派明媚的春光便衝破桎梏，洋溢在霧氣蒙蒙的屋裡。
果然是春天。吳雪心想，他望向外面的景色? 先是有些茫然? 隨即心頭一顫，接著身子竟也隨之震顫起來。
「……這裡？！」他沒有迫不及待地走近窗戶。
秦如夢雙眸微眯，側目考量著吳雪的反應，幽幽道：「沒錯? 這裡就是鳳吾山莊……」
此刻，吳雪如同五雷轟頂? 雙腳一軟，竟踉蹌著幾欲站立不穩。秦如夢風絮般飄到他身邊，一把扶住了他，雙眼沉靜地盯著吳雪。
他神情恍惚，渾渾噩噩道：「這怎麼可能……鳳吾山莊早已被毀，又怎會如從前一樣屹立於『翠黛山』上？！」
秦如夢只默然看著他，吳雪領會到了她眼神里的意味，喃喃道：「我來到了它還未被毀滅之前？」
秦如夢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看來果真如我所料，這裡的寧靜，很快就要破滅了……」
吳雪充滿了無數困惑，瞧著秦如夢素白的側臉，情不自禁地說出來了心裡已經醞釀了很久的話：「關於這一切的一切，夢姑娘，這究竟是為什麼？你為什麼知道一切，而我卻好像丟失了一部分重要的記憶？這究竟是為什麼……」
良久，他又問道：「我們……我們從前是認識的么？如若不然，你怎會在我家？夢姑娘……」
被他這麼追問，秦如夢忽而心如刀絞，眼睛也酸酸的。只是她早已經下定決心要讓他忘記過去，由她來獨自承擔那過去的厚重，就絕無再反悔的可能。
這就是他們的共通點，也是絕不可能改變的一點。所以他們在過去都被人叫做「像驢子一般倔強的人」。
秦如夢冷淡的雙眸之中忽而掠過一絲漣漪，那山洪海嘯般的情緒卻如流星般轉瞬即逝，就連喟息也沒有，只是淡淡道：「雪容弟弟，有些事情，若是想不起，那就暫且不要想了吧……」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曾經輝煌的鳳吾山莊，好似多看一眼心頭的痛苦就會深沉一分。可是他忽然很想哭，他的眼睛和鼻子也是酸酸的。
久別重逢的驚喜與愉悅感覺，恐怕也很難用合適的言語來表達。他彷彿又回到了過去，成為了那個吳家的小少爺小公子。若是他現在走出去，甚至可能見到過去的自己，但是，他隨即按捺住了自己的渴切。讓一個還生著的人面見已經逝去的人，總是那麼殘酷無情。
吳雪隨即定了定心神，目光痛苦地望向秦如夢，幽幽道：「那麼……今夕是何夕？」
秦如夢說道：「你想知道在這個時間段的你是什麼模樣，又是在做些什麼么？」
痛苦雖然沉重，但他還未喪失本身的理智，思忖片刻，便苦笑道：「我與你年齡相仿，那就說明現在的我也與現在差不多。或許，現在的時間，就在吳家被毀滅的半年或者一年之前……」
秦如夢笑道：「雪容弟弟果然還算聰明……」
「我一直都不是笨蛋……」
秦如夢咯咯嬌笑兩聲，說道：「也對哦，所有人都說你我是笨蛋，可對方究竟在想什麼，恐怕也只有我們才會知曉。所以，別人怎麼看，並不重要。你猜得不錯，現在是在災難降臨的半年之前。也就是說，若是現在的你跟這個時間段的你碰面，會對未來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吳雪很感激自己克制住了衝動，並沒有成為攪局者，對故事的進展造成不可逆的破壞。
忽然，吳雪發覺到了問題，他忽然問道：「等等，這個時間段的你，是怎麼知道災難會在半年後到來的？」
秦如夢笑道：「誰知道呢？或許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