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十二章 北上之行(秦如夢口述篇)
我想過與他分別的千萬種方式,無論是纏綿悱惻還是決絕斷然,總該是可以不回頭就笑著離開。可到了那日,我封印了他從前關於我的、關於那些秘密的記憶,當看著床榻上安睡的他,一如既往地安詳。只是在這種安詳之中,什麼時候愁緒悄然攀上了他的眉梢?當我發覺的時候,突然想到,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小孩子。所以有些事情,也該做個了斷了。
床榻上睡著的他,臉龐上依舊能浮現出從前孩子氣的神情,看著這份近在咫尺的美好,我盡然情不自已地哭出聲來。
我沒少在他面前哭過,可每次都需要他安慰好久才能平緩情緒,這樣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往後開始,從此時此刻開始,有些情緒只能自己排解。他所面對的,和我所面對的,可不僅僅只是像小孩子那樣哭一哭就可以雨過天晴。
想到這裡,看著我的他,還有我們前途未卜的命運,不禁心痛不已。之後究竟會怎麼樣呢?他已經無法陪伴在我身邊,我也必須離開他很長時間,去將那些伸向他的魔爪斬除。他又會不會面對很多困境?那也是必然的吧?儘管我始終相信他,正如相信自己一樣,可他畢竟沒有經歷過平凡人的困苦,又怎能體悟江湖之深險?他沒有像貧苦人家那般飽受飢餓之苦,又怎能體會生活的不易?
我也真是的。本只是一件小事,可為什麼要像是生離死別呢?他明明已經快要十七歲了,可我也還是把他當成小孩子。可能之所以這樣,或許正是因為我們從未真正分離過的緣故吧。於是問題連著問題,擔憂連著擔憂,怎也沒完沒了。
無數種想法糾纏在我腦海里,忽然彷彿如臨深淵,對一切都感到迷惘,感到恐懼。
你從來都是說:「想要跟世界為敵的大多是腦子不好。」
可我忽然感覺無比孤獨,就好像是被世界拋棄,被所有人遠離一般。可能人們所說的成長便是如此,只有經歷了風吹雨打,只有飽經滄桑,才能體會生命的意義。
做一個彆扭的決定很容易,只要還有一絲意氣便可。可想要為一個決定而塑造堅定下去的決心,總是困難重重。
很抱歉,這一次我欺騙了你。這不是在跟你捉迷藏,也不是在惡作劇,而是你要拋下過往,忘卻痛苦,作為一個平凡人踏上江湖。這是你我的宿命。
在你沉睡期間,儘管不過一兩個時辰,但我看你一遍又一遍? 想你一遍又一遍,好像我們已經分離? 並且再也見不到了一樣。
到了此時此刻? 我才忽然發覺,心裡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從前待在一塊時? 總感覺時間還很多,每天都非常漫長? 總有無限的感情可以廝磨。到了此時此刻? 即將分別的時刻? 這才恍然大悟,發現你我其實什麼都沒說。我們想要的,只不過是在一起消磨時光。
我現在想想還覺得你煩。你怪我吃飯聲音太大,怪我多愁善感? 怪我喜怒無常。別擔心? 我也怪你,怪你太過刻薄冷靜,怪你過分無情,怪你總是一副跟一切都苦大仇深的模樣。
忽然我也理解了你。一個生下來就註定顛沛流離的孩子? 一個活在女人陰影里的孩子,一個永遠伴隨著死亡痛苦的孩子? 一個永遠也看不到希望的光輝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是註定與眾不同的。你向來與眾不同,不必尋求苟同。
我真是傻瓜,也很奇怪。正如你所說那樣,我喜怒無常。剎那間,我又覺得極為振奮,那些小家子氣的情感全部被拋在腦後,轉而被激昂慷慨代替。
我想到你我的未來,想到這個江湖之中誕生的希望,想到一個光芒遍徹大地的世界,忽然又覺得信心十足,渾身充滿了力量。
是嘛。不過僅僅是短暫分別一段時間,不過是跟一些看似了不起的大人物們斗一鬥法,不過是萬水千山走上一遭而已。我們還年少,而且始終年少。
你若是心中也有不變的信念,便會永遠年少,何須歷經千帆?
我跟你說過,這江湖世事多變,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你依舊是裝作淡漠老成的樣子,彷彿看透了世間百態,笑著說道:「你若是心中有塊永遠保持著希望和美好的地方,便可以至死不變。難道這樣不令人振奮么?一切的事物都不可能永遠保持靜止,靜止也只不過是相對的靜止。可我或許是愚鈍,一旦想到心中永遠也不變的信念,就有一種與大千世界作對的快意。他變任他變,無論他是變得更好更壞,我都只不過是一個微點。一個就算毀滅,但意志也永遠不變的微點。其他的,無所謂。」
難道這樣不令人振奮么?雖然你總是說著狗屁不通、自以為是的話,但我時常感到振奮。
是的。我不光覺得振奮,並且覺得莫名感動。曾幾何時,我幾乎以為你那榆木腦袋終於開竅,準備說出我早已經想對你說的話。
「夢姑娘啊夢姑娘,你是我唯一迫不及待想要與之分享內心事物的人,恐怕也是唯一一個。」
怪我開心了好久,原來也只不過是一陣風,吹過以後,也就沒了。你還是沒有往那方面提起過。
有些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有些感情,明明已經呼之欲出,可為什麼就是臨陣退逃、不了了之呢?
我暗恨自己不坦率,也為此怨怪過你,可後來回想一下,才突然想到,我們對彼此太過熟悉了,熟悉到早已經像是一家人了。而一家人,往往不會把一些肉麻的話掛在嘴邊,時時如初戀情人那般宣示著感情的牢靠和甜蜜。
我們不須多言,也無須多想,因為早在見到你開始,我便已經想好了我們最終的歸宿。
你啊你,你啊你。一個看起來像是老大爺般無精打採的少年,一個像是開悟了的老和尚,一個猶豫又矛盾,一個簡單又純稚的少年,我總是慕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