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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二章 惡夜(其五)

  吳雪喟嘆一聲,接著道:「但普通群眾的特性,就是會被誤導,他們究竟是會成為鞏固夏國的基石,還是會成為毀滅夏國的利刃,選擇權在於他們自己的手中,但關鍵人物的引導也是一方面……」

  小公子忽而笑了起來,笑容有些凄婉,以幾乎更咽的腔調說道:「可按照當下的情況,真的還有人願意為夏國而戰么?」

  不知怎的,見到小公子泫然欲泣的悲楚模樣,吳雪心頭驀然一顫。儘管他竭力勸誡自己,莫要多管閑事,時代潮流不會因為個人的努力而改變–––恰恰相反,一個人的力量太過微渺,宛若一顆沙礫,對於歷史進程幾乎無法帶來任何影響–––可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只得長長嘆了口氣,幽幽道:「縱然是到了國破家亡的程度,也還是有一群人會奮起反抗,而現在要做的,就是盡量避免那天的到來……」

  小公子苦笑道:「可……可……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那天的到來似乎也已是無可避免了……究竟要怎麼做……」

  說到這裡,小公子的眼淚竟然毫無徵兆地自眼眶滑落。在今晚晦澀的月光下,一個將亡之國的王女的眼淚,卻格外刺痛了吳雪的心。到最後,她愈發泣不成聲,吳雪的心也愈是抽緊。哭聲帶給了吳雪一種異樣且抽象的情緒,以至於教他也沉浸在了一種死灰般的寂靜之中。悲傷的傳染力,絲毫不亞於快樂的情緒,甚至比快樂還要更具滲透力。

  快樂讓人輕浮,而悲傷會更加讓人沉穩,這是源於悲傷的力量。

  吳雪輕輕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此刻,他並不想去指責任何人,也不想以江湖的墮落而責怪朝廷無能。因為他明白,朝廷無論換了多少代,也還是那樣,江湖也始終還是那樣。無論何時都沒變過。普通人還要為生存和晉陞而掙扎,王公貴胄們也還是那樣錦衣玉食。當一種關係無法維繫之時,矛盾就會積累,終是化為通天驚雷。他似乎已經可以預見夏國的未來,但那一日還未到來。

  他或許可以想到的幾種結果,要麼是被異族攻破皇城,就此再經歷一遍被奴役之苦;要麼會有一支新的力量,既可以推倒氣數已盡的夏國,也能打敗關外虎視眈眈的強敵。但是后一點,吳雪只感覺希望渺茫。縱觀歷史,還從未有過同時擊敗內外兩個強敵的先例。

  而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吳雪都可以想到面前這個女孩子的結局,所以她的眼淚才格外刺眼,幾乎教他無法去直視。

  小公子揉著眼,但是眼淚依舊如斷了線的珠子,顆顆崩落,而那紅紅的眼圈更教人於心不忍。

  吳雪無法安慰她,因為他也幾乎對夏國的勝算毫無希望,但是血淋淋的現實只會教眼前這個女孩子更加崩潰。他感到進退兩難。

  小公子抹著眼淚,更咽道:「已經沒有辦法了……已經全爛透了……沒有希望了……未來似乎已經可以預見了……我要麼是被送去當緩兵之計的禮物,要麼就是國破家亡被玩弄致死……」

  吳雪只感覺自己如墮冰窟。她的眼淚還有絮叨叨的話語,如同錐子一般刺進吳雪的心窩,往昔經歷的痛苦就全部如同下水道的臭泥濁水般翻湧上來。

  烈火,烈火,遮天蔽日的烈火。

  哭喊,哭喊,聲嘶力竭的哭喊。

  絕望,絕望,徹頭徹尾的絕望。

  吳雪感覺自己再次被烈火包圍,熾熱的火焰熏烤著他的皮肉,但這種疼痛不及承受力到達極限的痛苦之萬一。

  此刻他忽然發現,自己從未從那場大火里走出。痛苦依舊在持續,並且不斷加深,生活的困苦和奔波的勞累,並沒有使其削減,反而愈髮根深蒂固的盤踞在了他的心裡,形成了痛苦如海的痂結。

  那種家破人亡的痛苦,吳雪不想再經歷一遍,也不想讓任何人品嘗一下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每天如同被鋼鋸割鋸著神經的痛苦。

  吳雪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炸裂。痛苦再次浮現,愈發深刻和鮮明。他聽到了吳家人的哭喊,嗅到了血腥味,看到了姐姐縱身火海的身影。

  「這一切絕不能再發生,如果有人讓這一切再發生,那我就把造成這些慘劇之人全部殺光!」

  一瞬間,吳雪的腦袋平靜了。他的面色已經變得冰冷,痛苦讓他體會到自己還活著,活著讓他愈發痛苦,所以他每天都在活著和痛苦的夾縫裡掙扎。但是耳邊的聲音忽然歇止,那些煙灰和血腥的氣味也迎風消散,那些鮮活的生命都化成了灰。

  他絕不會愚蠢到同情敵人,以悲天憫人的聖賢態度來痛訴戰爭的罪惡。因為談起罪惡,這世上的每個人算得上是惡貫滿盈。為了自己的家人和國土不再受凌辱,他可以變成一個惡徒。但就個人來說,他有一切正當的理由來以任何手段、任何方式來阻止這一切悲劇的重演,哪怕讓他自己也淪為惡魔,也在所不惜。

  吳雪此刻才發覺,自己並不是一個善人,而是一個沉默的野獸。他之所以善良,是因為還沒有人將他的這份僅存的善良毀滅。

  有的人沉默,並不是因為詞窮,而恰恰是在為心裡的猛獸積蓄轟然爆發的力量。

  所以他笑,並且感覺到了左手骨肉里那快要按捺不住的狂熱,湧入了他僨張的血脈。

  小公子淚眼汪汪瞧著他,握起拳頭在他胸口打了一下,恨恨道:「你定是在嘲笑我未來的慘境吧?!」

  吳雪卻搖搖頭,依舊在笑著,只是這笑容極其陰沉邪惡,眼睛里噴射出焚噬一切的烈火,促使他一把抓住了小公子還未來得及縮回去的手腕。

  小公子微微蹙眉,輕聲道:「疼……」

  此刻眼前的吳雪,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了一個極其自我、冷酷、兇狠,卻又無比冷靜的人。

  吳雪只是笑著,抓著她的手腕,以幾乎蠻橫的態度說道:「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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