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章 冷肅千夜
吳雪扶額苦嘆,眼前這個算不上是精靈古怪,但是又極為好動的女孩子,總讓他覺得沒譜。可七日期限將近,潘巡撫不止面對朝廷的壓力,還要面對來自各處勢力的盯梢,若有不慎,必然到頭一場空。
可小公子卻顯得不急不躁,一雙眼睛悠閑地瞥著他處,似在思忖什麼。
只這時,翎歌在旁冷冷道:「其實你早已經有頭緒了吧?」
小公子顯得頗為詫異,說道:「何以見得?」
翎歌睨著她,淡淡道:「你之前所有的表現,都讓人覺得潘克明對你極其重要。雖不知你們究竟有何關係,但若不是早已胸有成竹,只怕你會比我們還焦急。」
小公子聞言咯咯笑了起來,無奈搖了搖頭,喟然道:「林姊姊果然繼承了林大人的一雙慧眼。若是朝堂內多幾個譬如林大人那般的良官,豈會教我皇夏千萬里江山淪落到這種地步?」
翎歌只是冷冷道:「有多少良官,都不夠昏君殺的。」
小公子悠然一笑,說道:「看來林姊姊對當今聖上極為不滿啊……」
翎歌眯眼戲笑,反唇相譏道:「當今夏國子民,又有多少是對當今聖上滿意的?」
小公子幽幽嘆了口氣,神情忽然變得極為頹喪,囁嚅道:「我也知道……只可惜,他從來聽不進任何人的話……而皇帝受命於天,又非民選,自然很難合乎心意……」
翎歌神情驟然變冷,戲笑道:「百姓自然是無法選皇帝,但是他們能自己再造一個皇帝出來!」
聞言,吳雪不禁一顫,四下里瞧了瞧,噤若寒蟬道:「翎歌姑娘,這些話了說不得!」
翎歌淡淡道:「有何不可?難道雪公子還看不見么?堂堂大夏,錦繡萬里江山已經是滿目瘡痍。以這種脆弱不堪的疲態苟延殘喘,岌岌可危的皇夏還能維繫多久?」
她已說得近乎露骨,但吳雪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因為他自己也相信著,夏國兩百多年氣運,怕是在他們這輩人命里就要到頭了。天下又將進行一次輪轉清洗,那個時候,這片大地上會再次但是一個新的皇朝。他們這些微若蟻蛭、飄若浮萍的遊子,又怎能在此亂世之中得以保全?
所以,吳雪唯有啞然。小公子身為皇親貴胄,聽了翎歌這般刺耳之語,倒也不覺稀奇。她已經聽了很多遍,聽朝廷大臣說了很多遍,也聽母親背地裡說起過很多遍。
但是,身為君王,有些話註定傳不到自己的耳朵里。當他們登上寶座,便已經成為了孤家寡人。無論是他的親人子女,還是近臣賢將,都無人可以成為他的朋友。
人皇已至高無上,所以他也註定沒有朋友。
或許不用換位思考,吳雪便能領略到那種至高無上的孤獨。反過來看,他似乎只是一具傀儡,一個被王親貴族、群臣悍將所支配的傀儡。
說來諷刺,當今聖上,除了修仙煉丹以外,獨好天工閣之傀儡。他在皇宮內修建了一處傀儡房,裡面陳列著形色各異的傀儡,並與之日夜相伴。
也或許只有在傀儡身邊,才不讓自己太像是一具傀儡。
面對萬里江山之現狀,或許他已經心灰意冷,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心隨喜好,任自平生。
可他真的已經心灰意冷了么?
沒有人會知道君王在想什麼,能想到的,不是位極人臣,就是成了刀下亡魂。
放眼當今江湖時局,一些地區或高舉義旗,或強人當道,或匪徒橫行,或饑民易子。
可皇上他依舊沒有動靜。他是真的已自暴自棄,視天下將亂於不顧,還是另有所圖?
他們不知道,就算是小公子也不知道,或許他們有一天會知道,但絕不是今天今夜。
今夜小公子擺了一桌酒席。
在居所內,小公子吩咐的僕人們在門內外進進出出,原本空蕩蕩只生灰塵的桌面,只在他們眨眼間便已是各類佳肴琳琅滿目,直教吳雪有些眼花。
他苦笑兩聲,無腦道:「我說小公子,我們現在可沒到該大擺宴席的時候吧?你就真不擔心?」
小公子輕拍酒罈,悠然笑道:「擔心什麼?哦,你說潘伯伯啊。有閻浮羅伴他左右,自然可以保得周全……」
她將泥封拍去,揭下紅蓋,登時一股清冽的酒氣撲鼻而來,香氣瀰漫整間屋子,直頂懸樑。
只是輕微那麼一嗅,吳雪的頭腦頓時一暈沉。人未接杯,意已微醺三分。
蘭兒微微蹙眉,說道:「正值要緊關頭,還是莫要飲酒貪杯為好……」
小公子笑道:「蘭兒表姐,你就暫且安心,這酒聞著醉人,但喝起來可是極為順口的。我們今晚只飲三杯,這窮鄉僻壤的地兒,想要尋第二壇這樣的陳年佳釀,可是沒有的。」
翎歌瞥了一眼那酒,喃喃道:「天都的『醉人神』酒,三杯下去,你豈能再找得著北?」
這「醉人神」酒,吳雪也是知道一些的。此酒唯有天都可釀造,那一口千年龍泉之井,正是釀酒的獨特配方之一。
小公子卻笑道:「怎的,怕了?我可是喝一罈子都不礙事的。也難怪,林姊姊看起來是不會喝酒,別說三杯,只怕小半杯便不省人事了!」
翎歌微微握拳,咬著嘴唇道:「你這潑皮丫頭,我可不上你當!」
小公子嬌笑道:「不上當,當然不上當。」接著,只見她媚眼如絲,捏起酒杯,瞧著裡面的瓊漿玉液,薄魅淺笑道:「若是女人學不會上當,又怎能教男人乖乖順服自己?」
翎歌微微一怔,心裡只暗罵她不識好歹。也許是她們倆八字不合,總看不對眼,一開口便要針鋒相對。
蘭兒輕嘆一聲,喃喃道:「喝便喝吧,但不可超過三杯。」
小公子咯咯嬌笑道:「還是蘭兒表姐知我心意,只喝三杯,絕不貪杯。」
或許是她還年輕的緣故,又因為是王親貴族之女,自然是沒人敢把她喝醉的,也更沒人敢把她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