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閻浮羅
吳雪總也沒想到,一個好端端的神像竟然會突然動起來,而且嘴巴大張,不斷發出怪異的聲響,酷似厲鬼嘶嚎、陰魂咆哮,匝匝刺耳,攝人心魄,令聞者膽破心寒。
那一尊神像在石台上站起身,自身上抖落一層灰煙,吳雪顫巍巍地仰視著這一尊厲面鬼神像,而他的嘴裡,竟也排布著深寒的獠牙,在昏暗之中散發著鋒銳的寒光。
正是那:一雙怒目,一身陰魂。浮羅鬼剎,三條心魄驚。
吳雪已再無之前的定力,只對她們喊了一聲:「速速離開,這裡快要被他頂塌了!」
只聽呼隆一聲,這間小破廟徹底淪為了廢墟,揚起團團塵煙。在那一陣動搖之中,忽地飛射出三道身影。
吳雪落在院子里,目光凝重,投向那團塵煙內,心裡依舊惶惶難安。若不是剛才他避閃及時,定會被那鬼差拍成泥。
對於眼下的狀況,吳雪和蘭兒她們一樣,都有些難以置信,一尊毫無生命的神像,怎會突發對人發起襲擊?
雖從前聽聞跟多恐怖故事,但他對待神明的態度,就彷彿是對待這個自然界的春夏秋冬一般。它之所以被人們描摹刻畫,並不是因為有人真的見到了神跡。它更像是一種冥冥之中卻又無時無刻不存在的自然規律,是一種被塑造的必然,正如人們看不見但是不可或缺的空氣一樣。
吳雪驚詫道:「只不過是有人給他上了三炷香,竟可將其喚醒么?!」
翎歌搖了搖頭,目光灼灼,戒備著那團煙霧。那道身影逐漸浮現,彷彿一個被人遺忘許久的神明終於重見天日了一般,它高高站立著,怪聲依舊。
蘭兒說道:「這東西,真的是一個活物嗎……」
翎歌暗喟一聲,沉聲道:「這並不是什麼幽魂索命,也是白日鬧鬼,它分明是個死物。而既然是死物,就不會翻騰出多大的動靜,除非有人操控它……」
吳雪狐疑道:「操控?」
翎歌臉上帶著一絲沉著的淺笑,娓娓道:「不知雪公子可曾聽聞,在從前的天工閣內,有位與眾不同的弟子。這弟子不似傳統天工閣那樣,專司暗器、傀儡等流派,而且自詡為夏國泥塑第一人……」
蘭兒疑惑道:「泥塑?我可聽說天工閣傀儡天下無雙,酷似真人,但可不曾聽聞有過玩泥塑的人……」
吳雪想了片刻,眼前一亮,不禁苦笑兩聲,喟然道:「我想起來了,天工閣確實有過這樣一人,不過那人不是早被天工閣除名了么?」
翎歌點點頭,說道:「確實如此……他本是個天賦異稟的才子,可惜偌大天工閣,卻容不下一個異類……」
蘭兒苦笑道:「就因為他玩泥巴?」
翎歌也不禁苦笑兩聲,說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你不能像個異類,你也必須合群,哪怕你並不是個壞蛋。只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們的顧慮……」
蘭兒困惑道:「他們……?」
吳雪喃喃道:「既得利益者們……」
翎歌點點頭,說道:「就像是莘莘學子,你的見解不能與師長相背,也不能對其質疑。你需要在這樣一套默認的規則內,遵守你的守則。他們掌握著你的生殺大權。可以讓你滾蛋,也可以罵你是攪屎棍,但是你唯有忍著。因為你若是抱有異議,無須他們執行,你也會被身邊的人疏遠、排斥……」
吳雪苦笑兩聲,喟然道:「因為人們害怕被群體認作是異類,所以選擇沉默和妥協。人與之群體,往往是一種極為尷尬的關係,需要小心翼翼才能維繫下去。歸順群體,是為了被認同。逃避群體,不一定是乖僻,或許是為了一種本心……」
蘭兒苦笑道:「如此來看,那位天工閣的弟子,並沒有選擇妥協,而是選擇了自我的本心。」
提起那人,翎歌並沒有肅然起敬的感覺,反倒是有些冷若冰霜,只是淡淡說道:「可他並不是為了堅守本心,而選擇被誤解和冷落……」
這時候,煙霧裡再次發出了一陣怪聲,那神色俱厲的神像已經從煙霧裡浮現身形。它的眼睛彷彿地獄,燃燒著熊熊烈火。它的牙齒彷彿剔刀,在灰暗的天穹下散發著森寒微光。
蘭兒怔怔盯著這樣一尊跟以往見到的神像不太類似的神像,喃喃道:「那他是為何……」
吳雪站起身,望著那約莫兩人之高的巨大神像,喃喃道:「他並不是為了證明什麼,而僅僅只是因為他用他打造出來的傀儡,殺了所有對其抱有異議的人……」
蘭兒說道:「這個人,是誰?」
吳雪喟然道:「閻浮羅……」
現在,他才想起此人的故事。在上一個二十年的江湖,還遠比現在更具有活力和希望。也就是那時,武林中湧現出一批另闢蹊徑的高手,其中這位天工閣的弟子,就以造了一手好泥塑而盛名遠揚。天工閣盛產天才,而這些天才們往往很危險。
閻浮羅便是其中一位。閻浮羅只不過是江湖人對他的稱呼,至於他的真名是什麼,或許沒人關心。人們記住他的只不過是他的凶名。
據說他酷愛神色恐怖的泥塑,遂打造出來的作品,無不是凶神惡煞,宛若閻羅鬼差。
真正讓他凶名遠揚的,還要數一次皇家舉辦的禮佛發會。就在皇家族人同聚佛殿之時,卻赫然發現,原本上首的三尊慈眉善目的大佛,卻變了模樣,變成了身著壽衣,獠牙青面、赤目圓睜的凶鬼像,臉上似笑非笑,彷彿是隱晦的嘲笑。
也就是那次,閻浮羅從天工閣負罪出逃。沒人知道他所行之事究竟就何寓意,或許是因為他佻達歡脫的性情,但終究因此得罪皇家、殺害天工閣數十餘名弟子而流亡天涯。
而此刻他們所見之物,愈發讓吳雪堅信這塑像定是那閻浮羅之作。因為這種厲鬼相貌的巨型傀儡,除了閻浮羅以外,只怕沒人能造得出。
據說他一生佳作無數,其中要數贈予少林派的十八銅人像為最。
更相傳,起初他本是個吃齋禮佛的虔誠信徒,但犯了殺戒之後,後期的作品愈發陰暗詭譎,教人難以揣摩。
至於眼前這一尊,是他何時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