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五章 蘇醒的夜晚,
待張祐麟和老陳走後,這間破屋子裡又重新恢復了平靜,猶如黑暗而闃靜的林子,時不時柴火發出「噼噼啪啪」的爆響聲,類似午夜的低泣尖叫,燃燒著生命發出最後的火焰,每一條經脈,每一根骨頭,每一縷髮絲,還有渾濁疲憊眼睛、蒼老黑黢的皮膚、發黃的牙齒,都一併熔化,尖叫低吟聲充斥在耳廓,生命在血液、胸腔里沸騰,激情在無聲中毀滅。
於是萬物開始安歇了。
一陣微風穿過破牆,眾人早已無半點困意,只蜷縮在一起,各自獃獃地不知在想什麼。最耐不住寂寞的三花,東張西望,時不時瞧著他們,試探性的眼神在他們蒙著陰影的臉上劃過,后又憋屈似的抱著雙膝,看著翻騰的火苗暗暗嘆了口氣。
蘭兒發覺了她的異樣,便對她悄聲說道:「三花妹妹,先休息一下吧……」
三花姑娘卻靜靜地搖著頭,現在的她好像已無困意,一番鬧吵之後,就連僅存的半點疲倦也被夜風吹散了。
「我不困,蘭兒姐姐先睡吧……」
蘭兒微微笑了笑,說道:「我也睡不著了……」
方玲玲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獃獃地看著火堆,手抄著一根剔火棍,掘持著燒紅的木柴。
翎歌靠在倒塌的牆邊,將手裡的石子丟下,再撿起來,做著很多人有時候會做出的毫無意義的舉動,並且樂此不疲。
狂鼠老七半夜去給他的寶貝老鼠們加了一頓夜宵,已去了半個時辰。吳雪可以聽見不遠處老鼠們激動地嘰嘰咕咕的叫喚聲,那些老鼠的聲音,彷彿飢餓的肚子,發出的信號。他也覺得有些難以彌補的飢餓感。
深夜不睡覺,人總是會覺得有一種無法填補的飢餓感,還有一種難以解釋並且道明的空虛。
此前那段因張祐麟和老陳引發的小風波,就此戛然而止,並沒有引起什麼波瀾,卻好似在眾人的心裡掀起了狂風暴雨。
這樣安靜的夜晚,跟無數個尋常的夜晚一樣,可以深思,可以學習,也可以做些無意義的事。但是吳雪卻跟往常一樣,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他總是會在鬧吵的時候想著學習和思考,卻在真正空暇的時間裡發獃、惆悵。有時候,人間的鬧吵讓他覺得是種安慰,並且很容易靜下心來。但更多的時候,他覺得難以忍耐,正如太過鬧吵和太過安靜一樣,總是令人抓狂。
也不知過了多時,翎歌忽然若無其事地提醒道:「他怎麼去了這麼久?」
三花姑娘苦笑道:「該不會是跟老鼠們睡在一塊了吧……」
吳雪微微蹙眉,他只覺得這裡的氣氛詭異得緊,他的心也不自覺壓抑了起來,便起身說道:「你們在此等候片刻好了,我去看看……」
蘭兒說道:「我也去吧……」
說著,她也站起身,督促著吳雪一同踏進了黑暗裡。
走進月光籠罩的林子,吳雪頓時長長鬆了口氣,蘭兒說道:「怎麼了,是因為張祐麟的緣故?」
吳雪詫異笑道:「蘭兒為何突然這麼說?」
蘭兒似乎察覺到了吳雪的心思,便低聲說道:「真是想不到,上一屆武林大會的誕生的代盟主,竟然會是個如此年輕的人……」
吳雪苦笑道:「這江湖向來是人才輩出,他也大不了我們多少,竟然就成了盟主,未來可期啊……」
蘭兒似乎發覺到了他話語里的少許妒意,也難怪,吳雪面對的,可是一個連自己也不明白的爛攤子,他到底在追尋什麼,到底想要什麼,究竟未來該如何譜寫,他都有想過,但最終也還是無疾而終,想不出所以然,只讓內心愈發鬱悶。
可是有些事,又不得不去想,正如每個長輩們經常跟子女們說:「你現在還年輕,不該就這麼算了,好好想想未來吧。」
人生充滿了無數可能,但有時候挺讓人沮喪的,因為那些可能似乎都跟自己不沾邊。那是屬於另外一個性格、另外一個際遇、另外一個名字的人生,而自己則陷入了極度的苦惱之中,似乎總覺得未來渺茫,自己所有可能的選項都被堵死,陷入矛盾和糾結之中,怎樣也提不起興緻和精力。
有很多人,面臨困境的人,總是會在不該醒來的時間醒來,在不該睡去的時間睡去。帶著悔恨與痛苦入睡,伴著迷茫和清冷醒來。彷彿秋天的第一場小雨,無法澆滅內心的困惑,只有窗戶外不遠處飄曳的黃葉和地上的雨漬發出明晃晃的微光,光影黯淡,天光向晚,於是更多了一種愈發難以理解的憂慮。
秋天的傍晚往往並不是伴隨著詩情畫意,而是瀕臨毀滅的蕭瑟意味。
若是非要用某種方式,或者某一時間段的情緒來形容此刻的吳雪,恐怕就是在孤寂的秋天雨後,突然見到了金黃的銀杏樹葉那樣吧。
於雨中凋零,銀杏樹葉,秋天金黃色的夢境。
寂滅和頹敗之中的光,絕望和絕美的詩。
那一瞬間,彷彿美好與痛苦並存,生命與死亡同在。
昏暗的天色將金黃蒙上陰影,一切已宣告破滅。
吳雪試圖解釋自己的心情,但是總感覺如此低落,跟張祐麟比起來,自己似乎像一隻無頭蒼蠅,面對的只有舉目四顧的茫然,張腿欲行的躊躇。
可每個人不都一樣?在這樣一個安靜清冷的夜晚,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心思,隨著黑夜延展開來,遍布大地和江河,或許是想要看見什麼,又想要抓住什麼,但只有空泛的虛無。
最終,問題越來越多,心情變得越來越低落,但好像沒有尋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一種難以描摹的情緒彷彿垃圾一般堆積累在心口,可吳雪無法做到自欺欺人,因為他始終明白這個江湖是個什麼鬼樣子。幸運不一定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但每個人若是只後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這時候,吳雪開口了,他停下了腳步,站定看著夜空,喃喃道:「有時候我覺得一切都很可笑,我一直在想一些無聊的問題。怎樣才能做到像個傻子一樣樂呵呵的呢?怎樣可以讓自己成為一個對一切痛苦都視而不見的瞎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