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四章 彼世之願
秦如夢伸手撥了撥水面,適玉波瀲灧,霧暖生煙,這地方靜悄悄的,唯有她輕輕撩動水面的聲音。她彷彿好久沒有這麼舒服了一般,長出一口氣,溫暖的溫泉水舒展著她骨子裡的疲憊,此情此景,便又不由得想起了他的神情。
「引導……」她喃喃道,「我不曾引導他什麼,全憑他自己領悟。從嶺東平原的芙蓉府,一路逃到那西北之境,一路跌跌撞撞、坎坷曲折,全憑他的毅力和他的朋友們幫助,我只在適時點撥,還是全看他自己……」
仙兒娘娘壞笑著瞥著她,總讓秦如夢感覺有些不懷好意的眼神,在她臉上遊走了一番,說道:「真的?」
秦如夢說道:「真的……」
仙兒娘娘笑道:「你這丫頭,不光做壞事的時候嘴硬,就連做好事的時候也是嘴硬。」
秦如夢莞爾一笑,悠然道:「我若是真做了壞事,可是絕不會承認的。」
仙兒娘娘微笑道:「可你不光喜歡像個壞孩子一樣惡作劇,還喜歡像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相公一般做好事。只是你做好事從不承認,只覺得這些小事微不足道。而你做了壞事,可從來都不需要開口……」
秦如夢壞笑道:「怎麼?」
仙兒娘娘笑道:「全寫在臉上了!」
秦如夢微微一怔,隨即咯咯嬌笑了起來,一邊使壞地朝仙兒娘娘潑水,一邊叫嚷道:「我現在就要做一件壞事!」
仙兒娘娘只裝作不知,眸子里閃著亮閃閃的光,笑道:「什麼事?」
秦如夢惡狠狠道:「給你擦背!」
說著,秦如夢便伸手去抓,卻被仙兒娘娘嬌笑著躲開,二女一番嬉鬧,彷彿是雙蛟戲水,唯見水花四濺、倩影娉婷。
仙兒娘娘笑盈盈道:「我的夢兒妹妹最近可是長肉了?」
秦如夢從水裡探出臉,直如一朵出水芙蓉,她撫去臉上的水,笑道:「自從來了這裡,便已是心無掛礙,還有姐姐的頂級廚藝,夢兒恐怕想不長肉都難啊……」
仙兒娘娘掩唇一笑,輕怪道:「你就是會說好話來哄姐姐開心……」
秦如夢笑嘻嘻地游過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撒嬌道:「有姐姐在,夢兒睡覺都可以安心很多了……」
這雖是恭維之語,但在仙兒娘娘聽來,卻是無比酸澀。她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撫摸在她臉上,眼前這女孩子的容顏格外清雋,泉水似滌盪了她紅塵俗世之中的矯飾,只顯露出本真的地方,也就是這種本真,卻叫仙兒娘娘感覺如鯁在喉,惻隱之心悄然而生。
她明白,秦如夢所承擔的,或許加在每個人的身上都會是身體和精神兩方面的巨大負擔,但她總是不顯山露水,時而自鳴得意,時而談笑風生,充滿了小狐狸般狡猾的意味。可在那歡笑與淡然背後,似乎是一個上了枷鎖的靈魂和被囚居牢籠的軀體。這樣常人難以理解的艱巨的重壓,只會教人覺得崩潰,但秦如夢卻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只是這樣不尋常的氣魄,仙兒娘娘便覺得自愧弗如,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如果仙兒娘娘問她:「做這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哪怕最後的結果對你來說過於殘忍,你是否還接受?」
秦如夢一定會說道:「夢兒所做之事,或許是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但這事雖然對於我個人來說過分殘酷與無情,但絕對對得起我的心。」
所以她從不用問,秦如夢的心堅如磐石,有時候甚至會鐵石心腸,世上只怕沒什麼東西可以輕易將其撼動。仙兒娘娘只感慨,「怪不得她總是半開玩笑似的說要做『一個獨一無二的姑娘』,果不其然……」對於紅塵俗世的他人和這個江湖來說,她已經足夠特別。她一直以來事必躬親、以身踐行,人雖未至、而心先到。這樣的心智,只是想想就會讓人崩潰,但她也正如調笑時說的「我就喜歡自虐」那樣,她的信念一直以來都未曾改變,哪怕最後會讓她本就不禁風霜的身體變得千瘡百孔。
有時候她人雖然在這裡,但好像心已經飄遠。你看到的只是一個名叫秦如夢的空殼,她的思緒或許停留在某人身上,又或者不全是。猶如風絮,猶如棉氈,猶如彩雲,猶如山澗,在一個微小的縫隙里,在一個無人所知的荒野,在一個無比美妙的天國,在一個烈火焚燒的地獄,秦如夢說:「我想從一種淺薄之中超脫。能被大部分人理解,會讓我覺得自己愚蠢。能被俗世歪理說服,會讓我覺得自己不堅。」正如她一直以來飽受折磨的靈魂,需要一片沃土,讓心裡的嫩芽開枝散葉,只不過它開在無人知曉的心底夢境。
「不需要理解。」秦如夢喃喃道,她的眼睛霧蒙蒙的,看著上方的天空。仙兒娘娘說道:「不被理解的行為,真的是你想要的嗎?」秦如夢淡淡道:「我心裡始終有不曾改變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讓我妥協,我也絕不接受。」仙兒娘娘長嘆一聲,「你真是個硬骨頭……」秦如夢笑道:「還很倔,死倔。」她的眼底忽然燃起烈焰,有種偏執的狂熱,「就算是死又如何?我這條命也沒什麼好的,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將一切完成……」
她轉而起身,來到池邊,身子裹在了浴巾里。仙兒娘娘見她決絕的身影,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幽幽道:「你若是死了,可就成全別人了……」
秦如夢微微一笑,悠然道:「我想的可不光是他,我曾經說過,他只不過是我的一個棋子。我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保證我能完成我的目標。所以我需要一個代表人,而他毫無疑問就是一個最好的選項。」
仙兒娘娘挑了挑眉,說道:「所以你不時地引導他,只是為了有一天他可以挑起你或許來不及完成的願景?」
秦如夢說道:「正是如此。我既是在幫他,也是在幫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