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秘密
翌日,我醒了過來,見隱風正坐在屋內,他身前的桌上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我已經聞見了濃濃的草藥味。
“姑娘不必擔心,隻是略動了胎氣,喝了這碗藥便無大礙了。”
見我醒來,隱風便端著藥走到我的床邊。
我慢慢坐了起來,一口飲下那碗苦澀的藥湯。
“這是,什麽時辰了?”
“已是午時。”
話音剛落,房門便被推開,然後,一席白衣映入眼簾。
歸塵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然後從托盤中拿出幾個冒著熱氣的盤子,放在桌上,頓時房間裏的草藥味道當中,又多出了許多凡人熟食的味道。
“將為人母,卻不知照顧自己,真是愚蠢。”他又順手在桌上放了另一個盒子,“你要的東西,另外三顆,便不給你了。”說完,他拿著托盤離開了房間。
隱風默默一笑,對我說道“他一大早便去了凡人的城鎮,想來是給你準備這些吃食了。”
我望了望那幾碟小菜,忽然就覺得腹中已空空如也。於是從床上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了筷子。又看了看那個應是裝著兩顆魔靈的盒子,若有所思,一時也忘了去夾菜。
“姑娘,有些話,我還是想對姑娘提一提。”
我夾起其中一個碟子裏的菜,吃了一口,鮮香溫熱,的確是剛出鍋時的味道。
“我與他,原就沒有資格談論恩情仇怨之事,然世間緣起緣滅,卻並非我們能控製。像是我同還恩的友情,又像是芸娘同我的……”這一刻,他的語氣中透出一絲哀傷和無奈,但他調整好了情緒,繼續說,“他一向高傲得很,對凡事總是不屑一顧,當年我耐不住這穀中淒清寂寞,便一時衝動外出雲遊,唯有他始終守在此處。其實我亦知道,他一力擔起了原本應該我們兩人共同承擔的責任,但他心中,又何嚐不寂寞?又何嚐不向往外麵的世界?直到……他遇到了你。
“在遂寧鎮與他重逢之時,我就已經發現了不同。每次你和那位孟少俠離開後,他都會不自覺地一直望著你的背影。即使他每次都對你冷語相向,但卻在你走後,會對那些言語調侃自顧自地回味良久,甚至都忘記了我還在一旁坐著看他。
“此次我留守穀中,他外出尋找封印之珠,卻不想他竟然孑身潛入神界,還因此受了傷。昨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為了去查你的身世。”
我又吞下了一口菜,但拿著筷子的手卻停在原處。
“隱風仙人,你告訴我這些……是想……”
“姑娘也不必介懷,明日過後,我們便將不複存在了,我隻是想讓姑娘知道他的這點小心思,最起碼,能夠為我們的存在留下點印記。”
說完,隱風也取出了一根白色的短蕭,這蕭似乎同歸塵的禁慮蕭有幾分相似,隻是更短小精致了些。
“這蕭是我用一塊通靈玉石為基所造,我在穀中收集了歸塵留下的那些靈力氣息注入其中,說來,也算是一個靈物了,我想將它送給姑娘,或許終有一天,這蕭也能修出靈來,這靈想必也會融了歸塵的一絲靈氣,便讓它代替歸塵守護姑娘吧。此事歸塵並不知曉,姑娘隻當一切如常便好。”
隱風將短蕭放在桌上,對我謙謙有禮地笑了一下,便抬著已經空了的藥碗退出房門。
我注視著那根短蕭,又夾起碟中的菜吃了幾口,隻覺得眼睛有些熱。興許是因為這菜有些辣味吧。
這一日過得異常寧靜。自午飯後,歸塵和隱風在沒來過。我抽了個空檔將魔靈交給了花鳥,她欣喜之餘,卻也並沒有立刻離開。再然後,便沒有人再來打擾了,大家似乎都在默默等待著明天的到來。
我獨自一人,難免又一次被紛雜的思緒沾滿了整個腦海。就那樣或站著,或坐著,或在門外閑散地踱幾步,或斜倚在床上略小憩一番,不知怎麽就已經入了夜。
一陣困頓感襲來,但始終無法入眠。
然後,門開了。歸塵依舊抬了一個托盤走進來,托盤中的菜仍是冒著熱騰騰的氣息,鮮香的味道頓時溢滿了房間。
他見我又是靠在床上,便刻意沒有出聲,隻將那些小菜放到桌上,喚了一句讓我趁熱吃,便準備轉身離開。
“仙人留步!”在他即將打開房門之時,我叫住了他。
他停下腳步,略側過身看了看我。我從床上起身,走到桌前。
“仙人這麽辛苦為我帶回這些好菜,為何不賞臉與我一起用個餐?”
“不必,我修了辟穀之術,無須進食。”
他雖這麽說,卻並沒有開門離開的意思。我笑了笑,繞到他的一側,將椅子端出,看著他說“是嗎?那我倒是好生奇怪,若仙人當真沒有吃過凡人的食物,怎會一次就買到如此味道鮮美的小菜?也對,仙人本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是吧?”
歸塵又是慣有的那副被拆穿了清高表象的惱怒之態,但過後,他還是走過來,坐到我給他擺好的椅子上。
我做到他的對麵,輕輕抬手,掌中便多了一個翠綠色的瓷壺。
“這是剛才我特意請阿念去鎮上買來的醉花釀,算是對仙人為我精心備餐的答謝吧。”
說罷,我再一揮手在桌上幻出兩個酒杯,這便斟上了酒。
我先端起了酒杯,舉了起來“聽說許多凡人都喜歡在賞景或聚會時小酌一杯,這穀中風景奇佳,我們也效仿凡人對飲一杯如何?”
他神情有些怪異地看了看我,然後始料未及地將我手中的酒杯奪過,扔下一句埋怨“你這身子,怎能飲酒?”
但說完之後,他卻將兩杯酒都一飲而下,絲毫沒了那副仙風道骨的清高模樣,而且,看那嫻熟的舉手仰頭、一飲而盡,隻怕也不是第一次飲酒了。
兩杯酒後,他為了倒了一杯茶,又將酒壺從我麵前拿了過去,將其中一個空酒杯甄滿,又幻出一副碗筷,夾了其中一個碟子中的菜,吃了一口。
“仙人可否將你的禁慮蕭借我一看?明日過後,隻怕就沒有機會再有幸見到這樣的法寶靈物了。”
聽到我的這個要求,他有所遲疑,但還是伸手催動靈力,一根翠色長蕭便已在他手中。
他又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最後還是將蕭遞給了我,然後,又抬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我細細端詳著這隻蕭,用手輕輕地自上而下撫過一遍。
“這是蒼黎曾經的配蕭嗎?”
歸塵或許聽見我這個問題,又有些詫異,但他隨即說“這是青木夫人親手為蒼黎大人做的。”
“一蕭一石也關情,或許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佩戴的蕭和玉佩,最後竟然救了他的性命。”
我緊緊握著長蕭,另一隻手中卻已經幻出一把精巧的刻刀。
“你做什麽!?”
歸塵終於還是坐不住了,他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站了起來。
“別動!否則,我就一把捏碎這根蕭!”
他皺起眉頭,死死盯著我。
我不緊不慢拿起刻刀,在蕭的一端小心翼翼刻上了“歸塵”二字。
然後,我輕輕吹去玉石的碎屑,將長蕭重新遞到歸塵麵前,然後笑著對他說“這樣,即使他活過來,也會永遠記得是你給了他重生的機會了。隻可惜,我沒法在隱風的玉佩上也刻上他的名字。”
歸塵一時也失了神,木訥地接過長蕭。我站起來又替他甄滿了就,端到他的麵前,笑著看他。
“放心吧,蕭已經在你手上了,我怎敢輕易損毀仙物呀!”
他緩緩坐了下來,接過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我們就這樣不緊不慢將這頓最後的晚餐吃完,一壺酒也見了底。夜深了,歸塵便收拾了餐盤,帶著幾分醉意離開了房間,隻剩下滿屋的沉寂和落寞。我躺回床上,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
“蒼黎……蒼黎……你終於回來了……不要再拋下我了……”
“琢兒,我回來了,不會離開了。”
在另一個意識強加進來的情緒中,我猛然驚醒,隻覺得頭有些疼,還有略微的暈眩感。
床邊的紗幔不知何時被放下了一半,模糊了許多視線。我慢慢坐了起來,發現天色已然亮了,這是幾時了?我隻想著應該趕緊和阿念他們會合,前往那處溪流附近,但讓我再次抬眼時,身子卻徹底僵住了。
此刻,背對著我坐在桌旁的,那個背影……我頓時心跳加速,我似乎……錯過了什麽。
我努力回想,是否缺失了某一段記憶,又或是記憶錯亂了。但下一刻,那個人卻已經轉身過來,毫不掩飾地注視著我,目光中,透露著無限的溫存,但我知道,那溫存,更多的卻並非是給我的。
蒼黎,他果然回來了。
“你醒了,銀洛。”
我看見他,隻覺得腦中被什麽東西瞬間填滿,有什麽東西想要爆發出來,於是,我隻覺得無比混沌,一時失語,隻看著他走到了我的床前,任由他坐到我的身邊,用手攬住了我的肩。
這一刻,一陣濃濃的暖意傳遍我的全身,我知道這感覺斷然不是我的,但卻無力反抗,就這樣默默接受了。
“我不是青木琢。”
許久之後,我忽然低下頭,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我明顯感到肩頭一緊,但隨後便聽到了他的聲音。
“你是銀洛,不是琢兒。我知道。”
“那個婚約……我不想成為替身。”
“我知道。”
但他卻並沒有將手從我肩上拿開的意思。
“我已經……懷有身孕,孩子的父親是……一個凡人。”
“我知道。”
我忽然有些著急,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要表達什麽,但我卻沒有勇氣真正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焦灼中,他卻將我摟得更緊了。
“琢兒是我心中磨滅不了的愛戀,但也是刻骨銘心的痛。而你不同,你與她又一樣的相貌,身體裏流著她的血液,但你就是你,是銀洛,不是青木琢。我從未想要將你當做替身。”
我無法理解他的話。曾經預想到的,還是發生了。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蒼黎真的複活,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要走入讓他複活的這個局裏。
那被掩埋的在魔域與蒼黎朝夕相對的四十年的記憶,此時又全部湧現出來,占滿了我的腦海,讓我十分痛苦。即使沒有過多的交流和互動,更沒有太多的波瀾和經曆,但那畢竟是四十年啊!那些日子,我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隻對著一個人,所有的目光都隻能放在一個人身上,仿佛都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這個人的形象,已經被深深印在了我的記憶裏。即使並非是那種依托於情感的銘記,但我此刻仍然無法坦然麵對。
“你在想什麽?”
他終於放開了我肩上的手,卻轉而與我相向而坐,將那毫無遮掩的目光投到我的身上。
“我……”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些異動。
蒼黎側了側頭,麵色嚴肅了幾分,但當他再次轉頭看著我時,又恢複了之前的那般溫和。
“我知道你的顧慮,有些情感,我自己也無法分辨清楚,但這一次,你的的確確幫到了我,我便不能不管你。你且先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去去就回。”
說完,蒼黎起身,開門走出了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