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渙散
塗山氏一族,可比我所知道的九尾狐族龐大太多,此刻一眼望去足足占滿了半座山峰,即使在族長的號令下,大部分人都沒有說話,但即便是這細細碎碎的聲音,已然將山峰之下江水的嘩嘩水聲徹底蓋了過去。我和族長站在最前麵,看著一個身裹熊皮的粗壯男子緩緩向我們走來,即使麵對這萬萬人的陣勢,也絲毫不見一分驚懼之色。這就是女嬌的夫君,屆時的人界部族首領大禹了吧。
看見他,塗山氏族人更加炸開了鍋,人聲沸沸揚揚喧鬧了起來,有激動的,甚至已經輪起了手中的武器,準備衝鋒開戰了。
大禹鎮定自若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雙目迥然,甚至沒有一絲動搖和愧疚。倒是在他看見我的時候,似有一絲驚異在眼眸中一閃而過,但隨即,他又恢複了那副凜然的模樣。
這時,族長怒氣爆棚,直接向大禹喊話,質問他為何要不念夫妻之情,拋棄女嬌。
大禹卻矢口否認,這反倒激起了族長更大的怒氣,繼續激化矛盾,質問大禹為何要利用女嬌獲得塗山氏的支持。
大禹並未作回應,卻是瞥了我一眼,那眼中,有一些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流轉。
正對峙著,卻聽見山峰另一麵人聲沸起,隨即,浩浩蕩蕩的人影在大禹身後聚集,在這人群之前,一個穿著用樹葉編製成的裙衫的婀娜女子不緊不慢走到了大禹身邊,那神情甚至比大禹更要盛氣凜然。這裝扮,倒是與神女墓石壁上的篆刻十分符合,想來,這就是巫山神女了吧?
我身體裏女嬌的意識此刻悲憤交加,但更多的是身為一個妻子的絕望和怨恨,還有對丈夫的深深失望,剩下的一分,是渴盼,渴盼丈夫能夠在最後一刻回過頭來,回到自己的身邊。
但下一刻,女嬌卻徹底崩潰了。因為,那巫山神女已然靠在大禹身邊,並將大禹的手緊緊握住。然而,我卻在那巫山神女的神情中,覺察到了一絲輕蔑的冷笑,那笑容,更像是一個局外人正在欣賞這場鬧劇。
女嬌的意識幾近崩潰,而我卻清楚的知道,站在大禹身邊的,決然不是巫山神女。
再下一刻,我卻更加欣喜了,因為我發現,巫山神女身邊的大禹,也出現了異樣。
大禹十分厭惡地甩開了神女的手,拋給她一個極其不屑和冷漠的神情,然後轉開臉,再不看她一眼。雖然這看上去沒什麽,但那眼神,卻十分熟悉。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我腦海中湧現,也不知道身邊的人喧鬧了些什麽,怒吼了什麽,但很快,我的欣喜便被打破了。
其實大禹和族長都沒有說上幾句話,他們身後的族人卻你一言我一語地叫囂對罵,最終,也不知是塗山氏族人還是大禹族人先動了手,一場兩個龐大部族之間的戰爭便泛濫開了。
花鳥趕緊將我拉到了一邊,觀看著這場人族與妖族的激烈大戰。上古的人類顯然比幾千年後的強壯許多,竟然能夠與靈力強大的妖族抵抗,但最終,還是漸漸顯出下風,節節褪去。
塗山氏族人早已殺紅了眼,加上許多人類受傷過後鮮血直流,他們的心髒更是砰砰跳動,在我剛冒出不好的念頭時,便已經有塗山氏族人將一個人類打倒在地,不顧那哀嚎之聲,直接將他的心髒生剖了出來,整個塞進了嘴裏。那鮮美的味道,直讓那塗山氏戰士更加興奮,殺氣更盛。
大禹族人見狀,更是怒氣衝天,直拎著武器,嚎叫著廝殺開去。一時間這巫山第五峰便成了一片混亂的戰場,血氣衝天,好生慘烈的景象。
我和花鳥躲在遠處,看著上古部族之間廝殺混戰,卻也無能為力。直到天漸漸暗了下去,夕陽也從最西麵的山峰沉落,唯獨留下一抹慘淡的晚霞,那叫喊聲才略微小了一些。
原本以為這些人殺得累了,死傷怕也過半了,那總該慢慢消停了吧。但卻在此時,一道綠光直上天際,瞬間將那霞光蓋了過去。那綠光衝到雲端,竟然忽地炸裂開去,化作萬道利劍傾斜而下,直指向混戰中的塗山氏族人。頃刻間,哀嚎聲劇增,無數塗山氏族人倒在血泊之中。
不知為何,我心中無比忐忑,抬頭望去,卻見那巫山神女傲立於雲端,正漠然看著眼前這血流成河的慘狀,嘴角,竟然又殘留一絲那詭異的笑容。
隻聽人群背後有人厲聲大喝,竟是大禹。怪的是,大禹這厲聲嗬斥並非是對著塗山氏族,而是手提兵器直指雲端之上的“巫山神女”。
但那綠色的劍雨並沒有停下,更多的塗山氏族人倒下,就連大禹手下的諸多將士也停下了打鬥,被眼前慘狀嚇得呆在原地。
我忽然一個轉念,終於察覺到哪裏不對。但很快,便已經來不及了。
那塗山氏族長怒不可遏,終於催動了強大的妖族靈力,不惜動用真元,織出一道巨大的結界,將漫天的利劍擋在外麵,即使如此,那無數道利劍仍與結界碰撞,整座山峰都跟著震顫。
隻見那族長大喝一聲,有一道強烈的光束從他身體裏迸裂而出,強烈的白光瞬間籠罩了整座山峰,又甚至連周圍的其他山峰也受到了波及。再然後,一陣強烈的震顫感加上周圍不絕於耳的驚呼聲,都被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蓋了過去。但那白光漸漸消散,視線逐漸恢複之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原本屹立在我們身旁的一座高山,此刻已有一半坍塌垮下,整個巫峽江水被硬生生斬斷,中間赫然多出了一塊巨大的山體。那被攔截的江水如沒有了束縛的凶猛悍獸,像是受到了召喚,在劇烈的山體震蕩中更加所向披靡、肆無忌憚,從十二峰的縫隙處洶湧四散,奔湧而去。
而此時,那“巫山神女”已然回到了大禹的身後,依舊是那副詭異的笑容。
大禹麵容驚駭扭曲,憤怒已然傳遍了他的全身,不可遏製的怒火瞬間迸發,那憤怒之外,卻又似乎多了些其他的東西。
半晌之後,人聲再次鼎沸,這一次,已不僅僅是為了眼前的爭鬥,而是所有人族對塗山氏族的聲討。塗山氏族長因消耗過度,已無力迎戰,大口喘著粗氣,他身邊的護衛警戒著,但很明顯的是,有一種十分不好的氣氛正在醞釀當中,而且,怕比剛才的爭鬥還要慘烈幾分。
塗山氏族人原本就元氣大傷,此刻更是被所有人族圍在當中,加上此刻僵持的局麵,情勢對他們十分不利。
我身體裏女嬌的意識早已洶湧澎湃,及時花鳥拉著我,卻也已經無法控製如同那山體崩塌一般的情緒了。
轉瞬間,我已身在大禹和兩大氏族之間,熱淚盈眶地對大禹說了些什麽,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巫山神女,更加傷心欲絕。此時我所能感受到的,是女嬌徹底的絕望,她知道這樣的局麵已然無法收場,兩大部族的爭鬥已然不可緩和。大禹所有的付出,都在父親一怒之際毀於一旦,塗山氏族和人類之間,再不可能和平共處。但她,卻仍牽強地想要用並不一定存在的夫妻之情,來求大禹放過自己的族人,甚至,願意犧牲自己,成全大禹和巫山神女。
而在這是,我分明看見那“神女”湊到了“大禹”耳邊,喃喃低語,卻又似乎並沒有真的想讓我聽不見,這一刻,我也徹底知道了眼前的“神女”,正是狐妖如玉,而“大禹”,就是阿念。
我聽見如玉對阿念說:“就是現在,用你手中的兵器殺死女嬌,我們就成功了。”
阿念詫異地看著她,緊緊皺著眉頭,但他握著兵器的手,卻顫抖起來。似乎,他體內的大禹的意識,正在猶豫著,痛苦著。
我腦中過了無數種猜測,但最後還是明白了。在這個幻境中,大禹的兵器,就是進入青丘幻境的媒介,而隻有用這兵器殺死大禹的妻子,才能打開青丘幻境的真正入口。但我不明白的是,正如我這般,若想要進入幻境的人幻化成大禹的妻子,那最終將會被殺死,那究竟死去的,是幻境中的女嬌,還是想要進入青丘幻境的人呢?
這原本就是一個死局。
“阿念!別聽她的!”
正在阿念猶豫著向我舉起武器的時候,我脫口而出。
他怔在原地,握著武器的手也僵在半空。
卻也在這一瞬,又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山川、河流、人,都漸漸渙散,唯獨留下迷茫的虛空,一片慘白,隻剩下我們四人,保留著幻境裏的形態,各自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卻都不敢妄動。
而後,之間一道由靈力匯聚而成的白色利劍“鏗”地一聲將“大禹”手中的武器擊落,繼而,卜者子桑出現在我們麵前。
“如玉,休要亂來!”他盯著如玉厲聲嗬斥道。
如玉不屑地一笑,轉過頭去。
隨著卜者衣袖一揮,周圍的虛空也漸漸褪去,一番新的景象呈現在我們眼前,而我們四人的幻象也逐漸散去,恢複了本來的麵目。
花鳥重新變回一隻鸚鵡,飛到了阿念的肩頭。
再一看,我們置身於一片山野之間,熙熙攘攘的桃樹點綴在一片翠湖之間,繁花盛放,粉綠相搭,配得一方美景。兩麵山勢連綿,亦是披滿了青翠的植物。一條小路在我們腳下蜿蜒,從前而後延伸到那美景之中,前方便隱隱被蘊了一層霧氣,若隱若現,讓人無限遐想。
這便是真正的青丘幻境了。
“你們果然來了。”
卜者似乎對我們的造訪並不感到詫異,神色間,竟然沒有看出哪怕一絲的愧疚感。反倒是我,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恰在此時,從那霧氣之中漸漸清晰出一個身影朝我們這邊飛奔而來。
“銀洛!姐姐!”
我仔細一看,果然是如緣了。
卜者依舊是那副漠然的表情,也沒有說話,隻等著她跑到我們麵前。她原是滿臉的欣喜,但在看到卜者的一瞬,神色變了變,不自覺朝著我這邊靠了靠,強留著臉上的笑,卻給我遞了一個迷惑的眼神。
“卜者難道早就知道我們會來?”
“碧玉簪在此處,你自然會來。”
我一時無言以對,但還是接著說:“難道,你竟然沒有絲毫的愧疚嗎?”
他略頓了頓,道:“這一切,皆是為了九尾狐族。”
我冷冷一笑:“又是為了九尾狐族,像族長那般,也是為了九尾狐族,那卜者你又想要做什麽?”
“既然來了,不如先切入正題,你於我族有恩,我自當為你解了欲毒。隻不過,我九尾狐族現已無處棲身,此處幻境皆是引碧玉簪之力建造,所以,還要請銀洛姑娘在此處長住,待我族找到新的棲身之地時,我自會用碧玉簪替你解毒。”
原本聽到他說要替我解毒,心裏才稍微如釋重負,但他接下來的話,卻更像是當頭一棒。
“長住?卜者這是什麽意思?”
一時間,我難掩詫異。難道九尾狐族要將我囚禁在請求幻境當中嗎?
不光是我,阿念也無法接受,但礙於如緣在一旁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似乎告訴我其中另有隱情,我便也給阿念使了顏色,叫他不要發作。再者,卜者是九尾狐族靈力最強之人,所知的秘術禁術更是神秘莫測,縱然我們真的出手,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如今剛入青丘幻境,解毒之事也仍沒有確切的說法,貿然與卜者起了爭鬥,似乎不妥,於是,我們便按捺住情緒,跟著卜者到了九尾狐族為我們安置的居所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