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嬰孩
我們從洞穴出來,很快便適應了絢爛的陽光。阿念雖然極力在掩飾,但仍是忍不住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多看幾眼。他雖然沒有問,但我都十分解意地給他介紹一些我所認識的植物名稱,順帶也讓他認識繽紛的顏色。我實在難以想象,他在魔域的這許多歲月,究竟過得有多麽單調乏味。換句話說,那些從未出過魔域的魔族,怕也是真的不好過吧。
我們微微用了些靈力,加快了腳程,很快便開始看見稀稀拉拉的鄉野民宿,再往前些,有一處茶館,想來是專門接待途經此處趕路的人的。
我帶著阿念在茶館坐下,一路上他反複凝視那些用木頭或石頭拚接堆砌的房屋,仔細聽著凡人的對話,即使臉上的神情沒有波動,但我卻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無數個疑問。
我幻出了一些銀兩,向店家要了一壺茶和幾個包子。阿念坐在我的旁邊,小心翼翼地一個個打量過周圍吃喝談笑的凡人,身子卻一動也不敢動。
待店家上好菜,我便順手拿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遞給阿念,小聲說道
“喏,這才是凡人吃的東西。”
阿念十分猶豫地接過,手一抖,險些將包子掉到桌上,我見他渾身一緊,怕是無法適應那包子的熱度。
“凡人的吃食都是用火烹製過的,可算是六界之中的第一美食了,你嚐嚐。”
見我堅持地看著他,他便十分不情願的放到嘴邊,叼了一小口。
“怎麽樣?”
他仔細地咀嚼著,臉上的神情略略變了,從有些忐忑,到猶豫,到疑惑,再到適應,最後終於露出了一個似有似無的笑,但隨即又趕緊恢複了那份沉穩。
“是不錯。”
看著他的樣子,我忍俊不禁。
“你快咬大口一點,咬吃到裏麵的餡兒才香呢。”
我期待著他的反應。果然,當他下一口咬到了包子裏的肉餡時,先是一驚,隨即咀嚼得更加精細了,他一邊嚼,一邊問道“這是什麽做的?魔域從來沒有這樣的東西。”
“這是肉啊,就是將豬殺死之後用火烹製它的肉做成的。”
“沒有靈力的獸類,竟然也能如此可口?”
我再次差點無言以對。
“難道你的先祖蚩尤也隻吃帶靈力的活物嗎?”
“是啊,這是我們蚩尤一族的傳統,包括曾經信封先祖的九黎族,也是這樣吃的。”
我徹底無言。先前還生出的對魔族的一絲誤解的愧疚感,瞬間又消散了。心想著,也不知蚩尤一族吃掉了多少靈物,難怪六界都將他們當做怪物了,這才想起,曾經九黎族也被稱為獸族,想來也是因為這些奇怪的習氣。
但緊接著,他又一次問出了一個更讓我無言的問題。
“這些凡人,有無戰事商議,何來這麽多話說?怎麽會這樣毫無戒備地聚集在一起?”
我張了張口,卻又閉上了,我認為,無論我解釋什麽,他似乎都無法理解,難道告訴他,除了魔域,其他諸界的人都是這樣交流的嗎?想來想去,我便反問道
“你們魔域淨覓之地的魔族,是怎麽相處的?”
“淨覓之地?我雖沒去過,但聽帝父說起,那裏的魔族,都各自修煉,相安無事,他們得以遠離戰事,自然不會再輕易和別的魔族起衝突。即便是為了繁衍後代,也是十分短暫地行事,過後便互不驚擾了。”
短暫行事,互不驚擾……我實在有些費解。
“淨覓之地由拘刑魔管轄,也不會輕易讓裏麵的魔族起紛爭的。”
我咬了咬牙,心裏想著,那淨覓之地怕不是魔域的監獄吧?那些不願意參戰的魔族,便被囚禁起來,還必須要承擔起繁殖後代的任務,魔域的這一套規則,也真是令人唏噓。竟然還說是避免引起紛爭,這算什麽?
“你提到的拘刑魔,究竟是何方神聖啊?似乎在魔域的權力很大。”
“拘刑魔乃先祖帶入魔域的九黎族人所化,因受魔域戾氣侵蝕,變得漸漸失去了七情六欲,但壽命卻不斷延續,所以,先祖便授予他們強大的魔力,讓他們擔任魔族司刑之職,規則,原本就是不需要情麵的。他們隻忠於先祖,有些規矩,連帝父都是無法撼動的。”
他這一套說辭,竟找不出漏洞,我但隱隱覺得,拘刑魔肯定是一個極其恐怖的組織,幸虧我在魔域並沒有見到過。
不多一會兒,包子便被吃了個精光,當然,多半是他吃的。但他臉上卻仍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我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這一次,他沒有了先前的戒備,直接喝了一口。要知道,魔域連飲用的水都是如血一般的顏色。
他一飲而盡,眉頭略皺了皺。
“這味道……好像有些怪。”
“這是苦味,不過你稍等一下,會發現有點甜。”
“苦?甜?”他再次陷入迷惑。
這下,我便知道又要多向他說明一類新的詞匯了。魔域何來五味?
我又要了些包子隨身帶著,見他若隱若現露出了幾分渴求的神情,便再拿了一個給他。他向我禮貌地點了點頭,幾口便將包子送進嘴裏。
因為距離城鎮已經不遠,我們沒有再催動靈力,以凡人的腳程趕路,待真正看到一個簡易的木頭牌坊時,已然是夕陽西下了。
隨時黃昏,從木頭牌坊裏傳來的喧囂聲仍然十分明顯,我們眼前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多了許多,阿念雖然故作鎮定,但我直到,他此時內心一定十分忐忑。及時他統領著一個魔族軍隊,但一下子置身於這麽多凡人中間,卻是前所未有。
“這裏大致是凡人的一個村舍,我們得進去找一個落腳的地方打聽一下。你沒事吧?”我試探著問了一句,他連忙搖了搖頭,倒是先我一步走進了那個牌坊,我笑了笑,也跟了進去。
“你可知道前往荷山的路線?”阿念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有些唐突地走到一個老嫗跟前,直接問道。
那老嫗大致耳朵已經不好使了,隻看見眼前這個身高八尺的年輕人冷冷地看著她,倒是多了幾分驚嚇,一時愣住了。
我趕忙上前將老嫗扶住。
“老人家,不好意思,我這侄子是外鄉人,不太會講話,我們從遂寧鎮來,想向您問個路。”我和藹地笑著湊到老嫗耳邊用接近遂寧鎮的方言說道。
“安?問路哦!”老嫗有些吃力地說著一口本地方言,幸得和遂寧鎮的也相差無幾,“我不曉得哦!從來沒得從村子出起過!你們還是起問哈村長嘛!”
“好的,謝謝老人家,那請問村長的住處在哪兒?”
“逗在前麵,最大的那個屋子逗是。”老嫗指著一個方向,我順著她的手指,果然看見了一間明顯比其他屋舍大一些的屋子。
我向老嫗道了謝,正準備向那屋子走去,那老嫗卻又說話了“等一哈兒!村長家媳婦好像在生娃兒,現在怕是沒得時間招呼你們。”
“好的老人家,謝謝你。”說完,我仍是領著一旁無所適從的阿念朝村長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生——娃兒——是什麽意思?”阿念十分別扭地學著老嫗剛才說的方言。
“就是生孩子。這地方應該隻是個村子,村裏人估計也沒幾個會說官話。”
“官話?”
“就是和我們說的一樣的話,六界通用,凡人受天神管轄,自然也要學會說和天神一樣的話,隻不過在,都是由統治者受天神的旨意定下的規矩,因為凡人將自己的統治者稱作官,所以叫官話。”
阿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跟著我一直默默思索。不多一會兒,我們便已經在村長家的門口了。
阿念卻忽然臉色一變,一副警惕之色,似乎花了很大力氣控製自己不要催動靈力。
屋內傳來一個女人十分痛苦的喊叫聲,一陣一陣,聲嘶力竭。
“不必緊張,這是凡人女子在分娩。”
“分娩?”
“你母親想必也是這樣生下你的,因為,她有一半血統也是凡人。”
“分娩,有這樣痛苦嗎?”
“那是自然,想要繁衍後代,必然要經曆莫大的痛苦,這一點,天神、獸類和凡人都一樣,稍有差池,甚至會連性命都丟了。隻不過,興許魔族應該不會這麽痛苦,畢竟魔靈隻是一顆珠子。”
“這我便不知了。”他放下了戒備,似乎準備推門而入。
我趕緊攔住了他,抬手扣了扣門。
“這是何意?試探嗎?”
“這是凡人的禮節,在進入別人的房屋時,要先敲門告知,得到別人的許可,才能進入。”
他略思索一刻,道“這就好似魔域到訪時要在門外向屋內放出一絲魔氣一樣吧?”
“差不多吧。”
說著,門開了,一個滿麵焦急之色的青年男子看了看我們,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隨即問道
“兩位是……?”
這男子許是認出我們並不是村子裏的人,便用不太準確的官話提問。
“我們是從遂寧鎮來的,要前往荷山去,想請村長指個路。”
“荷山?那好像很遠吧?你們先進來吧,我媳婦在生孩子,你們可能要等等。”
我點頭示意以表示感謝,便跟著他進入了屋子裏。
阿念左右看了一眼,這才與我走進屋子。
才一進屋,便傳來後院女子的喊叫聲,比剛才大了不止一倍。
那男子沒有與我們再說什麽,茶水也顧不上倒了,直接從側門進了另一間屋子,想必是去守著產房了。
我引阿念在屋子左邊的木椅上坐下,他仍不時打量著屋內簡單的陳設。我小聲告訴他屋裏的陳設物件叫什麽名字,他也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默默聽著。
過了許久,那女子的叫喊聲不斷,但卻似乎越來越虛弱,阿念突然打斷我的介紹,說道“血腥味。”
我也安靜下來,果然聞到了血腥味,恰是從後院傳來的。
緊接著,我聽見淩亂的腳步聲,還有其他人的哭泣聲、叫喊聲。我心想,難道是分娩出了狀況?也曾聽說凡人分娩較其他種族更容易難產,一旦難產,指不定就是一屍兩命,十分危險,難道這後院的女子難產了?
我摸了摸小腹,心裏一陣顫抖。我叫上阿念,通過剛才那男子進入的側門,繞到了後院。
院內的人都慌了手腳,一個中年婦女站在產房門口,衣袖挽起,雙手沾滿了鮮血,滿臉驚恐和焦慮,一個勁地搖頭道“不行了不行了,血止不住了!”
一聽這話,其他人更是手足無措。剛才給我們開門的青年男子在產房外匆忙的來回走著,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急得已經沒了決斷。另一旁則站著兩個老人,想必是村長和他的妻子,也是滿臉愁容,不斷歎著氣。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的闖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產房那扇露著一絲縫隙的木門上。裏麵漸漸沒有了喊叫聲,隻剩下十分微弱的呼吸。
生孩子,當真這麽可怕嗎?
一時間,我也顧不得許多,直接穿過了眾人,進到產房內,隻聽見那中年婦女,大概是產婆,在門外喊著“你幹什麽?!不能進去!不能進去!”但我立刻關上了房門,以免被他們打擾。
一轉臉,便看見了那鮮血淋淋的場景。
產婦虛弱地躺在床上,滿頭大汗,此時已經暈厥了過去。她曲起的兩腿上搭著被子,而被子下的床褥已然被鮮血染透。產婦已然命懸一線。
我趕緊度了些許靈力給她,保住她的脈息,幸也顧不得醃臢,直接掀開被子,看見了她兩腿之間的情形。原來,那胎兒竟是腳先露出,現在已經能夠看見一隻腳露在外麵,想必是另一隻腳仍是卷曲狀態,卡在了裏麵。鮮血源源不斷湧出,將那隻小腳都染紅了。
得我曾經也見過獸類分娩的情景,我再次度了靈力給她,並施術替她止了血。我用靈力試探,發現她腹中的胎兒也十分虛弱。無奈之下,我皺了皺眉,直接將手伸進去,小心翼翼摸到了胎兒的另一隻腳,又小心翼翼將它捋直。那產婦可能吃痛,渾身跟著顫抖了一下。也顧不得許多了,我順勢將胎兒緩緩拖了出來。
正在這時,產婆和青年男子破門而入,見我雙手血淋淋地抓著個亦全身是血的男嬰,無比驚訝。但那一刹那,產婆反應過來,趕緊衝到我的跟前,將嬰孩接過,先是用手擠捏著他的嘴和鼻子,將裏麵的漿液擠出,隨即將嬰孩倒立過來,猛地一拍他的腳底!隻聽得“哇哇”一聲,那嬰孩竟然哭了出來。
我的心跟著一緊,雙手竟然開始顫抖起來。
產婆剪短了臍帶,便將嬰孩帶到一旁的熱水盆裏清洗起來。不一會兒,產婆便將嬰孩用小被子包了起來,抱到了青年男子麵前,隨後,村長和他妻子也走了進來,我這才發現,阿念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青年男子身旁了。此刻的他,再也掩飾不住一臉的驚駭,隻直愣愣地看著男子懷裏的嬰孩。
“是個兒娃子!”產婆興奮地說。
但立刻,她將孩子交給了青年男子,便轉身去查看床上的產婦。她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看了看流血的情況,大大鬆了一口氣,隨即又十分激動地說“真嘞是有神仙保佑哦!母子平安!”
我這才也鬆了口氣,卻忍不住默默注視著仍然昏迷不醒的那個女人,感慨萬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