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淵底
那激流帶著我,在思之淵中翻滾下落,我隻覺得周圍的水對身體的壓力越來越小,明顯是在思之淵中不斷流散。但黑暗卻是一分也沒有減少。在這密不透縫的無盡黑暗中,我幾乎感到窒息,一種陰寒和無力的感覺浸透了我的身體,我模糊的思緒中,隱約還想著不知如緣此刻的處境,轉而又開始擔心會永遠困在這無盡的思念之淵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我所有的思緒從恐懼到窘迫,再從窘迫變為焦慮,最後一切都化為沉寂,就要連同生命被浸入這無盡的黑暗之中時,我忽然覺得眼前開始迷茫一片,黑暗竟也變得渾濁起來。
光!是光!有微弱的光線將黑暗衝談,想不到,思之淵下,竟也有光明所在!
但還來不及高興,我便感覺後背被重重一擊,震得我的五髒六腑都碎了一般,體內一陣洶湧反噴而出,頓時感覺口中滿是腥味,忍不住張嘴吐出,這一下,也讓我的眼前驟然明亮了起來,雖然這光並不很強,但我卻可以看見自己竟然已經躺在實實在在的地上,而嘴邊,赫然是剛吐出的鮮血。
原來,不知何時,那將我裹挾著的江水早已流幹,之前我不過是在黑暗中不斷墜落。好在我身後地麵無比柔軟,即便因為墜落的重擊震到了我,但好在沒有粉身碎骨。
“如緣……”我慢慢平複了氣息,輕聲喚道。
然而,四周除了和那黑暗一樣無邊無際的寂靜外,再無絲毫回音。我這才定下神來觀察自己所處的環境。
原來,這微弱的光線,都是由周圍生長在地上的植物發出來的,閃爍不定,我的手輕觸到那些植物,光線也跟著微微顫抖,而且,這些類似草一樣的植物在地麵上層層疊疊,十分柔軟。向遠處望去,這光線根本無法與黑暗相抗,距離越遠,光線便逐漸被黑暗吞噬,但看上去又似乎並沒有消失,相反,更像是利用黑暗來隱匿和偽裝。這些植物大多是細草一般,很少有灌木叢高度的,更別說和樹一樣的了。
這樣的場景讓我不免想起了鬱鬱之林,那裏的植物也是發著微光,雖然不能與日月的光輝相比,但卻足以讓人看清足下的路。隻不過,鬱鬱之林中的植物發出的光,大多是藍紫色的,而這裏的植物,卻發出了嫩黃色的光。鬱鬱之林常年被許多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所封閉,也隻有靠那些植物引路照明。想到這裏,我不禁抬起頭來,恍惚間,我似乎希望看見那些層層疊疊密封的樹葉枝椏,可現實卻是無盡的黑暗,竟如天空一樣深邃空靈。
仔細看去,這黑暗卻又有些奇特,起初我以為是無盡的魔氣,但現在看來,那隻是純粹的黑暗,而且,似乎是我見過最為純淨的空氣。正因為它的陰冷,它的密集,讓所有的雜質都無隙可入,這果真是最深的思念,已經到了厚重而壓抑的地步,全部沉澱在這裏。
隻是我沒想到,在這思念的最深處,竟然有如此生機。單是看這些植物發出的光和氣息,便能感受到一種沁人心脾的美好,隻讓人仿佛感受到了巫山神女曾經對大禹的深切愛慕之情,是那樣細膩地令人感到幸福。
隨著思緒的湧動,我的身體也漸漸恢複,剛才撞擊帶來的不適也緩和下來。我慢慢站起來,圍著原地饒了一轉,可除了四周那氤氳著黑暗的空氣外,再看不到邊際,可又感覺那黑暗後麵說不定隱藏著什麽。
可是突然,我在那一片茫茫的朦朧當中,發現了一點特別的光亮。不自覺地,我朝著那光亮慢慢走去,說是好奇,不如說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自心底萌生出來,牽引著我朝它靠近。
這感覺好似熟悉。
我的腦中先是一陣模糊,繼而被掏空了一般,緊接著,一些若隱若現的情景出現了……
記憶被撕扯成了碎片,再以片段的形式重現,每一個場景都很短暫,但又很清晰,還有一些情形是我所陌生的,那情景中人物的麵容我覺得很陌生,可感覺卻很熟悉,仿佛這些人已經和我認識了很久很久……
我一步步向前挪著,離那點光越近,記憶的片段就越豐富,到了後來,甚至出現了多個記憶的片段重合交錯,讓我已經看不清腳下的路,仿佛我就走在那記憶當中一樣了。
直到,那光已經就在腳下,我才猛然被刺了一般,驚醒過來,迷迷糊糊低頭一看,一麵青銅鏡背麵朝上靜靜躺在發光的草層中間,壓出一圈淺淺的痕跡。
鏡身上雕著兩隻青鸞圖案,一隻正展翅而翔,雖是死物卻讓人看出一股凜然而上的傲氣;另一隻屈身而臥,卻沒有絲毫病態,反顯出雍容的高貴氣質。這兩隻青鸞刻於銅鏡之上,並無太多色彩點綴,但說來也怪,越是定睛看,就越覺得栩栩如生,更是有絲絲靈氣透出,像是要掙脫束縛從銅鏡上飛出來一樣。鏡子兩側有一對耳朵,仔細看去,卻是兩條栩栩如生的赤色玄蛇。它們的身體自然彎出耳朵的形狀,依附在古鏡兩側,可蛇頭卻微微測過來,細小的眼睛炯炯有神,正好似盯著端著鏡子的人,能透過與它對視的眼神,洞穿心靈一般。
我緩緩彎下腰,向那麵奇異的古鏡伸出了手。
就在我的指尖幾乎已經觸碰到古鏡時,猛然一個聲音從我背後響起,將我從無意識的狀態中喚醒。
“勿動此鏡!”
那聲音竟然就在我身後不遠處,可我絲毫沒有察覺剛才有人靠近了我。
我提起戒備之心,轉過身,隻見一個身著青衣女子站在離我不到五尺的地方!那女子穿著的服飾實在有些古老,長相又說不出來的怪異,若非要形容,也隻能讓我想到棱角分明這樣的詞,可對一個女子來說,這個詞未免又太過生硬。而她的麵容看上去又似乎太過普通,普通到當你轉過眼去,便已經忘了。
隻是她竟然能夠消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而且又離我如此之近,要是剛才她不懷好意,隻怕我已經無從招架。
她到底是誰?在這思之淵底,竟然也住著人嗎?或者,她會不會和睚眥一樣,是神女幕的另一守護者?還是思之淵底本身就是有人的?她和神女有關係嗎?和魔氣有關係嗎?……
“何人竟擅闖入此?”
再一次,她又讓我覺得不寒而栗,因為我已經第二次陷入不自知的狀態。先前是記憶,而這次是疑問。
我努力定住自己的心智,才勉強能夠正常思考她的問題。
“我……這是哪裏?”
“思之淵底。”
這答案讓我有些不自在,可又不覺得她說的是錯的。
“你是誰?”
“昆侖鏡之鏡靈。”
她十分淡然的回應,倒讓我吃了一驚。我猛地轉頭看了看地上的銅鏡,又看看她,無數猜想再次充滿了我的腦海。
“那便是上古神器——昆侖古鏡。”她似乎能看到我內心深處的問詢。
“昆侖古鏡不應在昆侖山瑤池境嗎?怎麽在這裏?”
“你不必知曉,速速離開吧。”她卻絲毫不理會我的問題,卻始終不偏不倚地看著我。
她紋絲不動地站在我的前麵,像一堵牆,擋住了我的視線。也不知為什麽,隻要長時間盯著她看,意識就會不自主地飄忽起來,腦中像是就要被清空了一樣。空虛的邊緣,思想極其容易崩潰。我不知道要問她什麽,卻知道從她那裏什麽信息也得不到。於是,我開始焦躁,覺得眼前這人如同雕像一樣,刻板、生硬,令人討厭。
我似乎有種衝動,想要聚集最大的力量將她打散,否則我感覺自己的意識正一點點被侵蝕、被吮吸。
可是,當我準備匯聚靈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麽也做不了,我竟然連之前如緣告訴過我的也忘了思之淵內根本無法施展任何法術。可為什麽這個什麽昆侖鏡靈卻能夠隨意出現和消失?難道她卻不受這法術限製嗎?
“我在這裏一絲一毫的靈力也使不出來,你能送我離開嗎?”我強行收住心神,對鏡靈說道。
“你無法動用靈力,皆因我在此設下結界,我為設界之人,自然能送你離開。”
結界?又是結界。自從來到靈芝禁域,就身處於重重結界之中。這些由上古大神、上古神獸,又或是上古古鏡鏡靈設下的強大結界,究竟是為了掩蓋怎樣的秘密?巫山神女,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神?即便是在她香消玉殞後,竟也要動輒如此大的動靜?
“勿要妄加猜測,與你無益。”鏡靈再次看穿了我的心意。
我冷冷一笑。妄加猜測?我原想淡然處世,可偏偏無端被帶入這一場又一場的驚心動魄之中,我又何嚐想要隨波逐流?所有的一切似乎與我無關,但卻為什麽要將我牽扯進來?既然身處其中,又怎會不猜測?
“我會離開,不過在此之前,我要找到和我一起掉下來的朋友,還有,我要知道真相。”我一字一句說著,我知道她一定又看穿了我的想法,如此倒也省了許多麻煩。她定然知道,我要知道的真相,正是靈芝禁域裏魔氣四溢的真相。
誰知那鏡靈微微歎息,飄忽地轉過身去。
“哎……罷了,世事早已注定,又豈是我能阻止?是我太看不透了。”她竟然苦笑一聲,再次轉過來時,她的神情中,竟多了些許憂傷。
“冥冥中,你還是來了這裏,世間生靈皆困苦,可我實在不忍看你一步步深陷……為他人的命運輾轉,那製造命運的人,又何嚐考慮過你的感受?”
我被她說得雲裏霧裏,這些話,當真是對我說的嗎?難道她一早便知道我會來了嗎?她所說的製造命運的人,是誰?製造的,難道是我的命運嗎?
我迷茫地看著她,整個思緒都皺到了一塊兒。
“不必詫異。昆侖古鏡有映射前世今生的神力,身為鏡靈,幸得窺探,你的過去,或是將來,我都了然於心。多年前,一個與你相貌相似的女子也來過這裏,即便是天神後裔,卻同樣逃不過命運的牽製。”
“你是說青木琢嗎?她也來過這裏?為何?”我掩蓋不住驚訝,繞了偌大一圈,竟然又是和這個熟悉的名字相關。
先是睚眥,再是這個鏡靈,他們竟然都見過青木琢,難道這整個靈芝禁域隱藏的秘密,都與青木琢相關嗎?那蒼黎呢?他會和這一切有關嗎?
“此女子,便是來取昆侖鏡的。”
青木琢想要得到昆侖鏡,究竟是為了什麽?這個頻頻出現在他人口中,卻似乎與我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天神後裔,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如今我身體裏流淌著她的血液,是不是也意味著將無法推卸地繼承她未完成的許多愛恨糾葛?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究竟又在六界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現在,我滿腦子都被這個名字占據了,根本理不出頭緒,仿佛那經曆了千年的往事,早已在我內心沉澱,卻被深深掩埋,怎麽挖也挖不出來。
“她非常之出身,自決定了她非常之命運。她所背負之使命,非你能理解,也非你能承擔。但偏偏造化弄人,她最終耗盡所有也並未如願,現在卻要你來替她承受如此大的重任,哎……一切皆是命運……
“既是如此,也非我一介無形無心的鏡靈所能左右。你便帶上古鏡離開吧,去完成你的命運。不過在此之前,你需先到離此處不遠的神女遺族部落。不必問,到了那裏,你自然知道原因,也能找到你的朋友。”
鏡靈幽幽的聲音徘徊在耳際,她語氣夾雜了許多悲涼和無奈,前麵的陳述更像是自言自語,但我卻清楚地聽到了她讓我帶上古鏡離開,還要我到神女遺族部落。許多的疑惑彌漫在心頭,但就現在的情形,我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在我思忖的間隙,鏡靈的身形已漸漸模糊,視線在此被黑暗彌漫,唯有滿地發著微光的細草,仍舊微微晃動。
我定了定神,拿起了躺在地上的那麵奇特的銅鏡,再次細細端詳,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再出現先前那種記憶被抽出的感覺。
我抬頭朝遠處凝視,那弱弱微光的盡頭,一片混沌,鏡靈所說的部落,究竟在哪裏?
gyun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