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縱火
最快更新蒼雲洛最新章節。
孟雲仲在木屋一直陪我至黃昏,然後便離開了,因為遊若君的身子還很虛弱,他是不能坐視不理的。不過這總算是一個好的開始,不知若是遊若君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反應?
我借著空當回小築看了看雲錦,它原本以為我會很晚回來,所以顯得十分興奮,連它也似乎感覺到了我心情的波動,所以與我好好的玩耍了一番。
入夜,小鎮褪去了白日喧嘩的外衣,恢複了以往的寧靜。一幢幢民居安靜的排列在街邊,偶爾有泛出的燭光,但還是蓋不住濃濃的睡意。
我再次潛進孟君山莊,尋到了孟雲仲的房間,我在門外逗留,透過微微打開的窗戶看著他酣睡的麵容,總覺得他熟睡的麵容,也顯得舒展了許多。
但這卻並不是我今晚來此的目的。
我繼續繞進宅子的內院,直到看見那些在夜裏顯得更加陰暗的灌木叢。
“遊姐姐,這麽早就已經睡下了?”
我進到遊若君的房間裏,刻意用了並不輕盈地腳步,她從睡夢中恍然驚醒,看見窗前站著的是我,大大吃了一驚。
“你又來做什麽?”她的憤怒和緊張立刻寫到了臉上,雖然,她的臉上除了蒼白,仍舊沒有其他顏色。
“我就是來看看,你的病好些了嗎?”
她還是狠狠瞪著我,好像在對我有意地幸災樂禍表示憤慨。
“我倒真希望你快點好。若是你好了,說不定雲仲大哥就會來找我了。”我笑了笑,接著又轉為有些猶豫的神情道,“可是,心底裏,我卻又不想你好起來,否則,這遊戲就不那麽好玩兒了。”
我裝作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卻還是瞥見了她不斷上升的怒火。我饒有興致地湊近她因憤怒顯得有些扭曲的臉,直到能夠感覺到她倉促的鼻息。她忽然抬起手,似乎想要拍向我的臉,卻被我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的手停在半空,即便有掙紮的意思,卻根本沒有掙紮的本錢,因為她依舊全身無力。因為嫉妒,我卻還是覺得這樣的場麵十分有趣,即便心中有些許不忍和同情,但不知為什麽,對眼前這個女人,我怎麽也心軟不下來,好像天生就要與她作對。尤其是看著她的眼神,從中,我仿佛可以看到許多的魯莽和不擇手段,還有無邊的嫉妒,這嫉妒,遠遠比我此刻的心情要恐怖得多。
“千萬別告訴他我來過,否則,這賭也就沒必要繼續打下去了。若是你病好了想見我,我隨時都在我們初次見麵的地方,等著你。”我湊在她耳邊幽幽地說著,死死捏著她懸在半空的手腕。我知道,她一定覺得很疼,因為她的麵容更加扭曲了。
她氣得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臉色煞白,呼吸大而急促,而我卻漸漸遠離了她已經變形的臉,繼續微微笑著,但是卻下意識地想從她的憤怒中洞察其他的東西。
自她病倒在床上那一刻起,我的直覺便告訴我:遊若君,似乎並不似尋常的癡戀女子。她的捕妖人身份也好、怪病也好,都有許多的謎,隻是我現在還看不清楚,但我卻隱隱覺得她身上的謎值得我去細細挖掘一番。
我看著她確實有些難以忍受的神情,再看看她幾乎收不回去的憤恨,我用衣袖在她上空劃出一道曲線,一抹白霧隨著我的衣袖漸漸散開,將遊若君整個人包裹其中。再是一聲輕響,遊若君床頭的燭台已然倒落在地,那弱弱抖動的火苗卻並未熄滅,而是微微一抖,燒得更加猛烈起來。
“遊姐姐,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就幫你一次吧。若是你沒了住處,不知道雲仲大哥會不會因此就應承了你們的婚約呢?還是……這宅子裏還有另一處適合你這般體質的庭院?捕妖人……”
我看著她越來越緊皺的眉頭,似乎我已經戳中了她的一個秘密,或許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吧?
“你……你這個賤人!快給我滾!我死也不要看到你!滾!”她情緒激動,幾乎已經開始咆哮。
“放心吧,遊姐姐,我怎麽會狠心害你死呢?我替你設下了結界,這火燒得再大,你都會沒事的。”
發自內心,我的確也並不希望她這麽快就死,既然她是個謎,那在謎底揭開之前,我又何必盲目製造殺戮呢?或許她並非壞人,隻是與我立場不同罷了。她無非是執著著對孟雲仲的愛,隻是,這愛太過蠻橫、太過自欺欺人罷了。
我離開了孟君山莊,卻在遠遠地上空凝視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遊若君房中火光四起、灰煙彌漫,自然引起了宅子裏一陣騷動,撲火的撲火,救人的救人,最後,卻是孟雲仲將似乎已經暈厥的遊若君抱離了這個幾乎被燒成灰燼的庭院,她自然毫發無傷,卻還是留下了我走時那有些扭曲的表情。
許是想到遊若君虛弱地身體,所以孟雲仲和他的義兄博義並未草草將她安置在一般的房間裏,而是將孟雲仲的房間騰空出來,讓她靜靜修養。孟雲仲則搬到鄰近的別院中暫住。
待得孟君山莊漸漸又恢複了平靜,隻剩下遊若君的住所悠悠升起的一縷殘煙,我便意識到夜已經很深了,這時才想起了雲錦替我找到的絲巾。
我將一直帶在身邊的絲巾取了出來,那絲巾在夜晚竟微微發出了幽光,看來,這絲巾的主人確是一個有些靈力的人,但細品後,這味道卻非魔物,想必又是一隻失掉了人性的邪妖。隻是這有些變態的味道,卻讓我有些迷茫起來,女人的絲巾,卻被熏上了濃濃的男人體味兒,至少在這鎮上,並沒有發現這種異常的跡象。但立刻,我腦中卻閃過一個人的印象——付員外府的儒雅少爺。這個念頭過後,便是從那少爺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邪氣。
我再回頭看了看重新安睡的孟君山莊,離開了那些能夠聚集靈力的灌木,隻怕遊若君的病又得深過幾分了。於是,我尋著付員外府的方向潛了過去。
我繞過員外府外層的庭院,直接來到了那個大少爺居住的內院,這次我沒有草草繞過一遍便了,而是仔仔細細將這間院子查探了一番。
說來也怪,這府中的每一間房屋都很深沉寧靜,竟無絲毫異狀,甚至連白天從那少爺身上聞到的妖氣都消失得一幹二淨。我進到那少爺的臥房,就站在他的帳外,可是那周身的邪氣卻蕩然無存,他隻有一副酣睡的麵容,很祥和、很安穩,再怎麽看,也看不出任何被妖邪迷惑、精氣耗損的跡象。更讓我不解的是,在這少爺的院子裏,似乎並無其他女人居住,那我身上的這塊絲巾,總不會是這位少爺的吧?說著,我便灑下瞌睡粉,讓熟睡的少爺睡得更沉,而我則在在周身找了個便,卻仍然沒有更多的發現,自然,在這屋裏翻找之後的結果,也是一樣。
我悻悻地離開了員外府,又是一無所獲,可不知為什麽,越是如此沒有異狀,就越是讓我不安和懷疑。或許,有些線索,被刻意掩蓋了,這隻能說明,此次我麵對的對手,的確有些道道。既然他在與我玩捉迷藏的遊戲,那我又何必心急?靜靜等候,自然會有狐狸尾巴露出來的時候。
回到琢雲小築,已接近黎明,看見向我迎來的雲錦,我這才覺得確實有些疲憊了。雲錦似乎也是徹夜未眠,可是當它看見我,還是很興奮,我忽然有些埋怨自己為何沒有早點回來。
“雲錦,快去休息吧,以後不必這樣等我。”
雲錦用它巨大的額頭蹭著我,好生依戀。
“對了,那絲巾的主人,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啊?”
雲錦發出嗚嗚的聲音,我想,既然這絲巾是它弄回來的,那定然知道一些線索,它雖不能說話,但我卻可以從它的反應中有所推測。
“男人?”
雲錦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它的頭離開了我的身體,向後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絲巾,嘴裏卻“噗噗”吐著氣,我便再試探著問道:
“是,女人?”
這一次,雲錦並無剛才的反應,而是安靜地趴了下來。
“你是在哪發現她的?是鎮上的付員外府嗎?”
雲錦再次站了起來,發出那種“噗噗”的聲音。
我收起絲巾,皺起了眉頭,難道,我的直覺錯了嗎?那少爺身上的妖氣,又是從何而來?或許隻是一般的妖類?那雲錦替我找來的絲巾,究竟又是誰的?想著想著,我隻覺胸口有些微悶,才記起離開蒼融之劍近一日了。
雲錦也察覺到了我的不適,趕緊走到我的身邊,有意將我向房間推過去,我一麵向蒼融之劍靠近,一麵卻對雲錦說:
“明日夜裏,你帶我去你找到這絲巾的地方看看吧。”
這一夜睡得安穩了許多,但心裏還是不免惦記著這絲巾的來曆,夢中輾轉,仍然是那座安然平靜的員外府,但除了異樣的靜謐以外,似乎還是沒有其他。正當那府邸忽然有了一絲波動的時候,我立刻覺得一陣焦慮,那靜謐恍如在夜裏抖動了一下,即便隻是輕輕一下,也足以讓我知道在這靜謐之下隱藏著的詭異,隻是籠罩在府邸上的空氣太過模糊,我根本看不清楚,於是我想著它一點點靠近……好像從某處發現了一個窟窿,那窟窿裏混沌著,卻又隱約浮現出一個人影,我離得越來越近,一段絲帶在那窟窿裏蜿蜒飄繞,隻要再湊近些,或許我就可以看清楚了……但刹那間眼前猛地一震,眼前的府邸忽然消失了,那個人影被打散,但我卻恍惚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那眼中是森森的涼意,看得我的胸口一陣抽痛……
睜眼,雲錦已經在門外探進頭來了,原來隻是一個夢境罷了。
我依舊有些不適,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那眼神,久久在我腦海中不肯散去,我若有所思,總覺得那眼神,很熟悉。我清了清仍然有些渾濁的思維,但更多的卻是繼續想著夢裏員外府上出現的那個窟窿,還有那個人影。
“嗚嗚……”
雲錦在門外呼喚著我,我這才回過神來,走到它跟前摸摸它的額頭。
“雲錦,這些日子,我可能都不能陪你了。若是覺得孤單,你就到附近去玩兒吧。周圍的林子裏,還是有許多小魔獸的。”
我安慰著它,卻著實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與雲錦告別之後,我便來到了木屋。即便孟雲仲還未搬來,但若是他過來發現我一直不在,難免顯得不正常。而且他也說過,每日都會抽空過來陪我說會話的。
崖上晨風微涼,叫人神清氣爽。我將木屋粗粗打掃了一遍,生了爐子,既然有人住,自然得有人氣。附近的果園已經荒廢了許久,我剃掉了那些枯木,除去了雜草,隻想讓這附近再次多些生機。即便不可能再回到那些完全沒有雜質的日子,但起碼,不管那些賭注或是交易,孟雲仲還是願意與我生活在這裏。
忙碌消耗了一上午,我竟然沒有使用一絲的靈力,回到木屋做好了幾碟小菜放在桌上時,我竟然有些自嘲起來,分不清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真實還是為了演戲。難道,我單單隻是為了贏得與遊若君打的賭嗎?又或許,在與孟雲仲重逢之後,我竟有盲目得忘記了仇恨,忘記了不久前發生的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和孟雲仲之間的人妖殊途,他究竟是有怎樣的魔力,能夠讓我完完全全沉浸在與他平淡無奇的生活當中,想要做一個普通的凡人,就在這卻仙瀑旁邊,快快度過一生?
清靜,隻會讓自己不斷耗費精力去遐想。隻是,這遐想不但沒有讓我理清楚心中的紛亂思緒,相反讓自己更加糾纏和迷惑。一切隻因為,我不是一個普通人,也不算是一個普通的妖。最終,我隻能摒棄了選擇,摒棄了命運,摒棄了誓言,承認自己的又一次深陷。難道麵對感情,我永遠都隻能如此昏昏然和逃避嗎?再怎麽精心設計、再怎麽挑逗心智,卻掩蓋不了,我隻是想占有這份感情,占有這個人。若說遊若君太過執著,那我又如何?執著於仇恨?執著於爭奪?執著於回憶……
桌上的飯菜還冒著騰騰熱氣,我的思想卻似乎已經經曆了一次輪回,直至孟雲仲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才驟然從深思中驚醒,恍惚一瞬,才站起來朝他走了過去。
“雲仲大哥,你來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可是卻還是沒有能將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來,想必是因為昨晚的事吧。
“你已經吃過午飯了嗎?”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
“沒有,來,一起吃吧。”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與我一起走到桌邊坐下。
“怎麽了?是因為遊姐姐的病嗎?”我往他碗中夾了菜,試探著問。
果然,他立刻重新變得惆悵起來,他這樣的反應,倒真的激起了我一絲妒意。
“昨夜,若君房中失火。”
“啊?那遊姐姐有沒有受傷?”我裝作很驚訝的樣子。
“所幸隻是屋子毀了,人倒無事。隻是她身子本就虛弱,現在更是昏迷不醒。”
“那,就沒有什麽藥能治她的病嗎?”
他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便是有,也須得等些時日了。”
“為何?”
“若君這病……甚是古怪,每年都必犯一次。頭一次犯病時,我與義兄四處尋藥,終是在付員外府找到了醫治她的藥方。隻是這一次,藥尚未出爐,若君不得服藥,病也就遲遲不好。”
“是什麽藥有這樣的功效?那遊姐姐到底得的什麽病呢?”
孟雲仲沉重地搖了搖頭:“她這病,甚是古怪,至今也無人能給出個確切的診斷,隻是發病之時就全身無力,嚴重起來,臉上還會生出皺紋,好似垂老之態。”
我暗暗思索,原來那日在遊若君臉上看見的皺紋,卻是真的。隻是我還是有滿腹的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即便問了,或許連他也不會知道。
“罷了,快吃飯吧,待付員外那邊備好藥,她服下便好了。”
孟雲仲看我眉頭緊皺,有些憐惜地不斷往我碗中夾菜。
“雲仲大哥與遊姐姐一定很要好吧?”
為了緩和氣氛,我也微微一笑,轉開了話題。而事實上,我不過是為了多探聽一些有關遊若君的過去,也想知道,孟雲仲與她之間,究竟有過怎樣的回憶。
“難道,你們是親梅竹馬,從小便定下了婚約?”
我見孟雲仲沒有說話,便追問道。他抬起頭看著我,表情十分沉重,而且還有些許的無可奈何。
“那倒不是。”
簡短的回答,但卻透著刻意的回避。
“罷了,雲仲大哥與遊姐姐之間,一定有許多難忘的回憶,若是你不願意說,我就不問了。”
我尷尬地笑笑,卻看似有些淒涼。
“為何會這麽想?”
看著我的失態,他卻一改先前的惆悵,反倒帶著一副話中有話的表情看著我,似乎,要將我看穿。忽然覺得,他的確是一個讓我琢磨不透的人。
我搖了搖頭,難道我要告訴她,我這是在嫉妒嗎?
“那你想知道什麽?我告訴你就是。”
“雲仲大哥與遊姐姐的事,我一個外人又何必知道呢?”我故意將頭側到一邊。
他終於釋然地笑了,於是我也跟著笑,好像這笑,真的單純到隻是飯後的閑聊而已。
“幾年前,若君救過我和義兄的性命,還悉心幫助義兄將孟君山莊建設起來,所以……”
聽著他有些突然的解釋,我也開始有了些聯想,但還是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幼年喪母,幸得結識了義兄,我們相依為命,共同拜師學藝,後來,多少在江湖上闖出些名頭。卻有一次中了他人毒計,險些喪命,恰巧被若君所救,後又幫我和義兄建起孟君山莊。義兄原本對她有意,可是她卻偏偏與他結義成兄妹,卻執意與我定下這婚約。義兄對她甚是縱容,礙於義兄的堅持,我也隻能答應,畢竟我與義兄都欠著她一條性命。”
我饒有所思地聽他說完,卻沒有從他的敘述中發現什麽漏洞,似乎隻是一個施恩報恩、日久生情的故事,可我心裏卻是隱隱的擔憂,但究竟擔憂什麽,卻又不清楚。但有一點我卻很明白,以孟雲仲的性格,這一廂情願的婚約,他似乎是不會輕易放得下的。
這一刻,我心中隱隱作痛,突然想起了蒼黎為我建造的婚房,還有鮮紅的嫁衣,即便我並不理解凡人對於婚姻的概念,我卻還是因此而心有餘悸。隻是不知道,孟雲仲會不會像我一樣,無論如何也會擺脫自己不肯接受的婚事。可即便擺脫了,難道也要他背負向我現在這樣的愧疚嗎?遊若君和蒼黎,不知何時竟多了幾分相似,忽然覺得,這個賭的結局,並不會好。
我默默不語,他放下碗筷,也默默看著我。
“雲仲大哥,其實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卻又不敢問。”
我抬起頭看著他,與他四目相對,他眼中有些猶豫,興許是猜中我想問的問題,可是,卻並未回避。
“問吧,無妨。”
“如果遊姐姐非要與你成婚,你會答應嗎?”
最快更新蒼雲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