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裂痕·納蘭莫升 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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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否認,自從銀穗來了之後,鬱鬱之林變得井井有條起來。她給眾妖進行了歸屬分類,並依據種族劃定了各自的治理範圍和利益權限,規定了數條林規,避免了各種族妖類之間的無畏紛爭。各族選定一名族長,每隔十日到榕樹林的空地上集中,向她做簡要匯報,聽她訓話。我便是鹿族的新任族長。
她在空地上建了一間簡陋的樹屋,但卻無人敢輕易靠近。不時的,她會讓我前來,給我指點一二。似乎,她確實對我抱有厚望,我便也抱以十二分的努力,畢竟,若眾妖真能回歸妖界,對大家都是一件喜事。
但相比於她的另一項決定,這些都微不足道。
待一切林規的管理都初見成效後,一日,她召集林中三十六族長老全部集中到樹屋前的空地上。大家七嘴八舌等了半晌,終於見她從屋內出來,立刻鴉雀無聲。
她的手中,正托著之前我曾見過一次的鎮妖石。
接下來,她鄭重其事地將鎮妖石和妖界的關聯向一眾族長再次詳述了一遍,再後來,在一片交頭接耳和竊竊私語中,她宣布了一條令所有族長都為之一震的林規:自即日起,鬱鬱之林每隔十年將舉行一次林主遴選授任儀式,唯一的條件就是進入到一處空間內,通過重重考驗才能接任林主,而到那時,她自會主動讓出林主的位置。
別說眾族長,就連我都吃了一驚。但她接著便對此進行了解釋:
“想要使用鎮妖石帶領眾妖回歸妖界,必然要具備足夠強大的靈力以打破鎮妖石的封印,但若鎮妖石還是不認此人為主,那封印便會再次集聚。所以,唯有這個具有強大靈力的人繼任林主,才能有能力保護鎮妖石,直到下任林主出現。總有一日,鎮妖石會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不過,要參加授任儀式,必須要進入天命之帛製造出的聖境之中,而且也必然要承擔相應的風險,若無法全部通過考驗,或許會永遠困在聖境中無法出來。”
眾族長議論的聲音更大了,但銀穗並沒有給他們消化這個決定的時間,緊接著,她的金鐧再次出現,同與四大長老對戰時一樣,金鐧舉過頭頂,她不知又催動了怎樣的口訣,金光再次迸發,這一次,三十六道光暈從鐧尖發出,準準落到包括我在內的三十六個族長身上。再接著,金光陡然變強,千萬道光暈一同發出,向林中不同方向四射而去,一眾詫異間,她接著說:
“為了避免用心不良的妖進入聖地,我對林中所有妖類都設下封印,若未解開此封印,便不能進入聖境接受考驗。”
說完,她收起了金鐧,卻接著又宣布了一個讓大家震驚的決定。
“自今日起,我將暫離鬱鬱之林一段時間,林中大小事務均交由納蘭莫升處理,諸位族長需全力協助配合,維護林中安定。我返回之日,便是第一屆林主授任儀式開始之時,請各位務必加緊修習靈力,此次授任儀式的人選將由你們當中誕生。”
仍然沒有給大家議論和發問的時間,她便將眾組長遣散了。我雖滿腹疑問,卻也沒敢問出。大家陸續離開了榕樹林,我悄悄轉頭,卻隻看見她的背影。
銀穗林主走後,轉眼便是三年多,林中倒是一切如故,沒有什麽波瀾。但時間久了,許多雜音往往還是生了出來。虎族、熊族、豹族、狼族的四位族長都曾來找過我,質疑銀穗林主是否還會再回來,若是再回來,會不會又帶來什麽動蕩。我內心實則與他們有一樣的憂慮,但卻也隻能寬慰他們,畢竟鬱鬱之林的平衡不能被打破,一直囚禁在他們族中的楚長老聽說早就不安分了,隻不過礙於仍然保持著真身的狀態,隻能借現任虎族族長的勢力,讓虎族重振雄威。而鼠族、豬族、獾族的族長看似安分,實際早就多番遊走在其他部族中間,所傳遞的訊息也不能說不是唯恐天下不亂。
總之,在銀穗林主外出的這段時日,想要維持鬱鬱之林的安定,製衡各方利益,我已經心力交瘁,若她再不回來,我自問已是江郎才盡了。
卻正在這個時候,大家忽然收到了林主召集議事的訊息,又難免此起彼伏好一陣議論。當然,這些都不敢傳到榕樹林去。議論完了,很多雜音就這麽奇特地銷聲匿跡。之前來找過我的那些族長,也忽然變得異常謙卑起來,又或者,不是謙卑,而是畏懼,畢竟,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兩日後,眾族長已然聚集在樹屋前的空地上,七嘴八舌,因為等了半晌,仍不見銀穗林主的半點影子,大家不明所以,越發焦灼。
麵對這樣的情況,我也是略感焦慮,畢竟大家都隻通過傳訊紙鳶收到召集議事的信息。此刻遲遲不見銀穗林主,難道又有什麽變故?
但再過一刻,所有的焦慮便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統統打住,轉而是無比的詫異。也正是這個時候,銀穗出現在大家的視線內,她臂彎之中,竟果真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嬰兒?嬰兒!鬱鬱之林竟然出現了一個嬰兒!這或許是鬱鬱之林超過千年以來最大的新鮮事兒了。
卻在大家止不住七嘴八舌之時,銀穗臂彎中的嬰兒卻停止了哭泣。這一幕,眾妖瞅著真真十分奇特。雖說鬱鬱之林與人間相通,也經常有些迷糊的凡人誤打誤撞進入林中,但因為林中並無需要吸取凡人精氣用以修煉的妖類,故而林中眾妖與人類可謂是和平共處。但眾妖卻十分清楚,在許多類邪妖的種族當中,除了可以吞噬人的血肉,或是吸取至陰至陽的精氣加以利用之外,有些妖類還會食取人類的心髒,特別是嬰孩的心髒加以修煉,好比九尾狐妖。如今,銀穗竟然抱著一個嬰孩,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但緊接著,銀穗又一次一鳴驚人。
“此番召大家前來,是為宣布,此乃吾女——銀洛,日後將在鬱鬱之林育養。”
她的此番解釋,不但沒有將剛才的議論聲壓下去,反倒是更盛了許多。
妖類竟然會有女兒?這可比聽見神魔大戰更加令人駭人聽聞。但即便如此,銀穗僅僅是清了清嗓子,眾妖便鴉雀無聲了。
鬱鬱之林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一晃五十年便匆匆而過。這之間,包括銀穗剛回來時的第一次林主遴選授任儀式,都沒有人能夠通過鎮妖石的考驗,而參加遴選的妖,進了聖境之後,便再沒有回來的。眾妖雖在私底下有些許的議論,但終是不敢正麵質疑銀穗,唯獨,三十六族族長已經曆了大換血。於是,這個所謂的授任儀式,就成了各族中想要爭奪族長之位的有誌之妖明爭暗鬥的最佳時機,為了將族長推選去參加授任儀式,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所幸,因為我是三十六族族長中資曆最淺的,才得以幸免。但族中早有人蠢蠢欲動了。
昨日,耳目傳來消息,我鹿族中有一妖暗自與虎族通絡,之後,那虎妖便離開了鬱鬱之林,據說還掛了彩,鹿妖則就此銷聲匿跡,再不見蹤影。而他們最後相約而行的終點,竟然就是在榕樹林內。銀穗的眼皮底下,難道他們觸犯了什麽,被銀穗處置了?但更為令人生疑的,還有那離開鬱鬱之林的虎妖留下的訊息:這五十年我們再未見過的銀穗之女銀洛,竟然仍是以嬰兒的形態沉睡在榕樹林中,而且,所有參加過遴選授任儀式的妖的真元,似乎都變成她的食物了。
雖然平時銀穗對我還算信任,還多番助我修行,但我知道,有朝一日,我也會被她選中去參加那個有去無回的遴選儀式。對她關於妖界的言論,我曾經抱有八成的篤定,但聽了這個訊息,加上這五十年來的所見所聞,一瞬間,我心頭忽然冒出了許多質疑,甚至有不好的想法。加上龜族一些年歲較高的老妖常回憶起幾百年前鬱鬱之林裏修煉邪術那場浩劫的細枝末節,我便更加心生忐忑起來。
入夜後,鬱鬱之林更加缺少光亮,而濁氣最重的榕樹林則更加陰森可怖。我躲過了各族在榕樹林外布下的層層眼線,偷偷潛了進去。
榕樹林內反倒是沒有眼線的,因為沒有妖有勇氣敢挑戰銀穗的權威,一旦被發現,恐怕一眨眼便丟了修為性命。所以,我也隻能小心翼翼,我也不確定銀穗發現我偷偷潛入後會怎樣處置。更何況要看到銀洛,必須要靠近樹屋,在如此近的距離,我實在是不知道會不會被銀穗抓住。
為了萬無一失,我將藏在胸口的一株隱靈散拿了出來。這是曾經的陰長老涉足了七七四十九處靈地,以九九八十一種靈草煉製出來的,吃了它,便可以在短時間內徹底隱匿,甚至連氣息都可以被掩飾,她總共練了六顆,自己留了兩顆,另三名長老一人一顆,而我這顆,是她私底下給我的。每每想到這,我真的愧疚萬分。如今的陰長老,隻能藏匿在鬱鬱之林最幽暗的一處洞穴中,她的靈力和修為都被封印,而似乎我就是害她至此的罪魁。
在距離樹屋還有五丈遠的距離時,我吞下了銀靈散,悄無聲息地潛到了樹屋的背後。
屋內似乎沒有動靜,莫非銀穗不在?樹屋的側麵有一處通風窗口,但常年被藤蔓覆蓋。我透過藤蔓間的空隙望進去,卻見屋內除了一張木床、一方木桌外,再無他物,甚至沒有一樣陳設,簡陋得根本就似一間廢棄的屋子。屋內環境一覽無餘,銀穗果然不在其中。而那木床上,靜靜躺著一團綠色的棉被,包裹著的,應該就是銀洛了。
我小心翼翼繞到屋前,再次確認銀穗不在屋內後,我抬手,輕推,隨即,木門緩緩打開。
我慢慢靠近木床,那團綠色的棉被越來越近,隱約已經瞥到了一張稚嫩的嬰孩的臉,屋裏靜得出奇,我努力克製著愈漸急促的呼吸,直到,那嬰孩完整的麵容此刻已全部映入我的眼簾。
她的臉粉粉嘟嘟,兩片輕薄的嘴唇微微貼合在一起,眼睛輕輕閉著,雖然她胸口處微微的起伏顯示她正均勻的呼吸,但不知為何,她所有的氣息卻似乎十分孱弱,唯獨,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獨特靈氣,一絲一縷從她身上溢出來。
忽然,我心口一震,後備一陣發涼,接著,銀穗的聲音入耳。
“五十年了,她仍是這般模樣,你可看清楚了?”
我猛然回頭,銀穗已立於門口。
她一揮手,我隱靈散的功效便蕩然無存,隻能與她四目相對,無所適從。
“不必驚慌,既然我選擇了你,便也不會對你如何。畢竟,有這疑慮的並非你一人,包括我在內,也百思不解。”
她從我身邊繞過,走到床邊,小心地將熟睡中的女嬰抱了起來,細細端詳著,目光中流露出些許失落。
“自從將她從人間帶到此處,她便一直停留在嬰孩的階段,管我四處尋來不同的靈氣注入她體內,也不見生長,反倒越睡越沉,氣息也越來越弱……原想著,這孩子與鎮妖石有緣,曾有幸吸收了鎮妖石一絲靈氣,待她長大,或許能夠成為鎮妖石的主人,可如今……”她略頓了頓,似乎有些哽咽,“這幾日,我正四處尋訪,想將她帶到他處,或可是因為林中清濁之氣與她體內靈氣相斥,那離開這裏她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林主打算將她帶到何處?”我看著她臂彎中熟睡的嬰孩,有一絲奇妙的希望自心底生出。
“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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