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絮的到來仿佛讓周慧真正找到了事情做,許唐成看她這架勢,趕趟兒似的,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拿手好菜在這三天的時間裏給成絮做一個遍,甚至在飯桌上,許唐成已經淪落到了隻能和許唐蹊麵麵相覷,看著周慧一個勁地把好吃的菜擺到成絮麵前。許唐蹊身體不好,因此倒沒被忽略個徹底,得到了周慧“幾筷子愛吃的菜”的待遇,許唐成就不行了,隻能挑著周慧給分剩下的菜吃。


  假期最後一天的早上,成絮洗完臉,站在臥室摸著肚子問許唐成:“兩天多就長肉了,是不是不太正常?”


  “正常,”許唐成點頭,“你十點多還在吃排骨,能不長麽?”


  成絮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阿姨做飯真好吃。”


  “那就以後常來。”許唐成把手裏的財經報折起,笑著起身,“她挺喜歡你的,我爸也是,他倆就喜歡你這種長得乖,又聽話的。”


  許唐成和成絮本科時是同學,又當了將近半年室友,很少看到他和朋友出去,平時的生活基本上除了學習就是科研。成絮跟的導師是個大牛,屬於正常人看來走火入魔了的那種。許唐成去過他辦公室兩次,每次的場景都是那位老師都是蓬頭垢麵地對著電腦看看敲敲,許唐成在一旁費力地試圖與他溝通。他對工作以外的事情一概不知,隻要你跟他說的不是和科研有關的話,他都沒有什麽要回答你的欲望,頂多瞥你一眼,說聲,“這我不清楚”。那位老師的形象、神情實在讓許唐成印象深刻,所以他還真的挺害怕成絮有一天承繼了師風,雖然說成就的確非常值得尊敬吧,但看著未免太讓人憂心了點。


  今天也沒安排什麽行程,許唐成便順口問成絮,最後一天想幹嗎。成絮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不知道。


  這回答完全在許唐成的預料之中,他也就不得不按照備案來提議:“那就出去隨便逛逛吧。”


  經他這一提醒,成絮才想起來:“哦對,我想買件外套。”


  這話惹得許唐成笑了:“在北京都沒見你出去買衣服,跑這兒來逛街?”


  “北京太麻煩了,去個商場還要坐半天地鐵、公交,到一個地方沒買到的話,去下個地方又要好遠。”


  也是,對於成絮這種極度暈車的人來說,首都那錯綜複雜的交通網絡所帶來的煎熬,完全可以戰勝他那一點點想買衣服的欲望。


  於是,許唐成陪著成絮到了家裏這一個比較大的商場。成絮在一堆羽絨服裏猶豫不決,許唐成在一旁給他參謀,發現他一點主意都沒有,穿上每件衣服都問他:“好看嗎?”


  許唐成反問,成絮就又是萬年不變的那一句:“我不知道。”


  許唐成把他拉到鏡子前:“你就這麽看自己,覺得這件衣服適合你嗎?跟剛才那件灰的比,哪一個穿起來更好看?”


  成絮盯了鏡子半晌,對鏡子裏的許唐成搖頭。許唐成敗下陣來,開始認真地給他分析,哪一件的長度不適合他,哪一件的顏色襯得他更精神……成絮聽得懵懂,到後來,他扛著厚厚的眼鏡朝他求饒:“你別說了,你直接告訴我買哪件吧,行不行?”


  稍許靜默,許唐成說:“藍黑色、帶帽子的那件。”


  成絮舒了一口氣,立馬回身跟一直微笑看著他們的售貨員說要那一件,挺高興地跑去付錢。許唐成看著那背影搖了搖頭,琢磨著成絮以後最好找個會買衣服、有主意的女朋友。


  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原地轉悠,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目光落在一件半長的黑色棉服上。他看了那件衣服半晌,然後偏了偏頭,過去拎起來披到了自己身上。


  成絮回來,聽到許唐成在和售貨員說:“這件,給我拿一件……”


  許唐成停下來想了想,拿不準該買185的,還是190的。


  “你也買麽?”成絮湊過去問。


  許唐成“嗯”了一聲,拽著羽絨服的袖子去目測它的寬鬆程度:“給別人買。”


  買完衣服,成絮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本來說回去,但許唐成卻看了看表,說再轉轉。直到許唐成的手機響了一聲,他看了看來信,才扯了扯嘴角,同成絮說:“走了,回去吃好的。”


  家門打開,成絮看到許唐蹊手裏的生日蛋糕,瞬間驚慌得不得了。許唐成“哎”了一聲,先他一步壓住他的肩膀:“別急,明天才是我生日,隻是因為我們晚上就要走,唐蹊才提前給我過了。”


  聽他說完,第一個出聲的倒不是成絮,而是周慧有些不同意地念叨:“生日哪有提前過的,是哪天就是哪天,提前過……”


  “沒事兒,”許嶽良笑了兩聲,用厚厚的手掌拍了拍妻子的肩,讓她放輕鬆點,“沒那麽多講究,不在這個。”


  這頓大餐吃得和美,但直到下午收拾東西回家,成絮還在為許唐成沒有提前告訴他生日而耿耿於懷。正數落著許唐成知道他挑東西費勁還不給他留準備禮物的時間,許唐蹊敲了敲門,探著腦袋鑽進了屋。


  見許唐成正靠桌而立,含笑望著自己,許唐蹊撇了撇嘴,伸手把紙袋遞給了他。


  “都怪你,”她嘟囔著抱怨,“你那天突然回來,嚇我一跳,一點驚喜感都沒有了。”


  “好,我的錯,”許唐成一隻手攥著紙袋,伸手把她拽到懷裏抱了抱,“謝謝我們唐蹊。”


  許唐蹊又說了一遍“生日快樂”,然後坐到床上,拿過許唐成的那個獅子抱枕摟在懷裏。看到成絮正抱著新買的外套,她很興奮地問:“成絮哥買了新衣服啊?”


  小姑娘對於好看的新衣服總有著發乎心底的熱情,哪怕新衣服是別人的。她起身走到成絮身前,揪著那件衣服看了看,笑了:“這一看就是我哥挑的,跟他平時穿的衣服完全是一個風格。不過你穿這個也適合,你比我哥還有學生氣……”


  說到這,許唐蹊忽然頓住,她短促地“啊”了一聲,回身。


  “對了,哥,我差點忘了給你說,那件粉色羽絨服,是易轍哥哥給我買的。”


  聞言,許唐成停住正在疊衣的手,弓著身定在那,有些意外地重複:“易轍?”


  在許唐蹊應了一聲之後,許唐成直起了身,他轉過來,不解:“他怎麽會給你買衣服。”


  “之前我不是去給你買禮物嗎,附近的商場沒挑到合適的,就去了金鈴街那邊。”


  金鈴街是一條商業步行街,剛建成不久,彎彎繞繞地占據了C市的一大片地。許唐蹊隻去過一次,對那裏的地形並不熟悉,那天給許唐成買完東西出來,仰頭看著密密排布的各種商店,忽然就失了方向,轉了半天,卻發現總在圍著一個店打轉。正發愁間,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穿了一身黑色的易轍走過來,略微攏了眉頭看著她,問她在幹嗎。


  “來買東西,”控製不住地,許唐蹊的聲音有些抖,“買完東西發現找不到路了,這兒的路七拐八拐的,太難認了。”


  她是中午吃完飯出來的,中午溫度正高,再加上一直在商場裏,許唐蹊當然並沒有覺得冷。但逛了半天,太陽已經快要下山,這找路的過程中,身上的小薄襖根本抵禦不了已經降下很多的溫度和猛地刮起來的大風。許唐蹊縮著脖子,縮著肩膀,盡管已經這般拚命地把自己往一團裏擠,還是冷得直跺腳,握著紙袋的手也被凍得通紅。


  許唐蹊剛想向易轍問問路,忽然聽到一聲拉鏈被拉開的聲音。


  “不用不用,”看到易轍裏麵露出的那件薄薄的T恤,許唐蹊忙說,“我沒事,沒那麽……冷。”


  她想製止易轍脫外套給自己,而實際上,在她的話說完之前易轍就已經停下了動作,又把衣服合回了自己的身上。


  許唐蹊訥訥地噤了聲,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就聽見易轍說了句:“有煙味,你不能聞。”


  許唐蹊愣了愣,抬起頭看向易轍的臉。


  不知是因為煩躁還是怎樣,她看到易轍連衣服的拉鏈都沒拉,轉著腦袋飛速掃視了四周一圈,再說話時語氣便有些急。


  “你先跟我過來,待會兒我送你回去,”易轍低頭,朝她伸出一隻手,“東西給我,我幫你拿。”


  “沒事。我……”


  “給我。”


  推辭的話語被簡單的兩個字打斷,許唐蹊對上了易轍的目光。因為那一刻易轍的眼睛,許唐蹊遞出手中的袋子時,腦袋還是木著的。跟在易轍的後麵走了兩步,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不止是剛才,雖然以前她和易轍對視的次數並不算多,但每一次他都是像剛才那樣——眼中安靜,但單純堅定,像是他看著你的時候,能將你吸引進屬於他的那片深海。哪怕隻是曾經在單元門口簡單地告訴她,外麵很冷。


  易轍帶著許唐蹊到了一家奶茶店,進門後,許唐蹊看到有坐在一起的三個人一同盯著這邊看,果然,易轍朝他們走了過去。


  “喲,小女朋友啊,你這藏得夠深的啊。”染了栗色頭發的那個男生先開了口,不懷好意的笑容加上那輕佻的語氣,讓許唐蹊不由地頓了頓步子。


  易轍的回答很有力度:“睡你的覺,別老放屁。”


  他拉出了那個女生旁邊的座位,示意許唐蹊坐下,又在她坐好後將手裏的袋子遞給她。許唐蹊這才發現,桌上攤著書本、試卷,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做的錯題集。


  易轍哥在這學習?許唐蹊有些驚訝。


  “你能喝這裏的東西麽?給你點個淡一點的?”


  許是易轍說這話時太過於溫聲,驚得那個栗色頭發男生嘴裏叼著的筆都歪了一下,硌到了牙齒。


  “能,”許唐蹊朝櫃台看了一眼,“蜂蜜柚子茶就行了。”


  說完,又小心地補充:“小杯的就好。”


  易轍點點頭,到櫃台去點單。


  易轍走了,許唐蹊又不認識桌上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尷尬地朝他們笑了笑。不小心瞥到那個栗色頭發蠢蠢欲動的八卦樣子,她幹脆一扭頭,裝模作樣地盯著易轍的背影看。沒想到帶著滿肚子的小心思看了這一會兒,還突然覺得易轍從褲兜裏掏錢時,曲起的手臂,微動的肩膀,加上那雙隨意站著的腿,搭在一起特別好看。


  “妹妹。”一旁的女生忽然出聲叫她。


  她回頭,看到她正托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麵上的神情分明和那個栗色頭發沒什麽兩樣。許唐蹊鼻頭一癢,抬手摸了摸。


  “我叫趙未凡。”女生的兩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像是愉快得很,“想不到易轍還會溫柔體貼啊。”


  栗色頭發“嘔”了一聲,把嘴裏的筆吐到了桌子上。


  在筆還沒落穩當的時候,趙未凡已經轉過頭去,變臉似的迅速換成了麵無表情的模樣:“不想待著就走。”


  另一個帶著小方眼鏡的男生看了他們倆一眼,很快又習以為常地低下頭繼續改卷子了。


  “不是,”許唐蹊在這詭異卻和諧的氣氛中連連擺手,“我們是鄰居。”


  說著這話,易轍已經回來了,趙未凡摸了摸頭發,若無其事地揪著旁邊的男生給他講題。


  易轍把蜂蜜柚子茶遞給許唐蹊,告訴她在這兒暖和一會兒,自己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回來以後再送她回家。


  許唐蹊捧著一杯熱乎乎的飲料,努力仰著脖子朝易轍點頭。


  轉身前,易轍又看了桌上人一眼,同許唐蹊說:“你不用理他們,他們說話你就當沒聽到就行。”


  許唐蹊被吸上來的一片略大的柚子噎了噎,心想這樣不好吧。再回頭看,易轍已經推開門,匆匆走進了寒風中。


  也就二十分鍾之後,奶茶店的門被推開,再回來的易轍手上多了一個粉白色、豎條紋的大袋子。許唐蹊非常不知所措,覺得自己真的給易轍添了個大麻煩,在易轍把衣服抖出來的時候,她還在支吾著說著斷斷續續的話。栗色頭發的男生一直在一旁哇啦哇啦地喊個不停,易轍扔下一句“閉嘴”,去櫃台剪斷了標簽。


  “就是這樣,易轍哥給我買了那件羽絨服,然後打車送我回來了,但是那天我不好跟你說。”許唐蹊掀著眼皮望向天花板,想了一會兒說,“要不我們請易轍哥吃頓飯吧,還是用什麽別的方式謝謝他?”


  許唐成沒有立刻回答,他轉回身子,看著麵前的襯衣出神。愣了一會兒之後,他慢慢地將襯衫的半邊折向中線,又將袖子折回來,順著邊沿仔細鋪好。


  疊完這件襯衫,才說:“我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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