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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嫩心追根尋源

  趙宜還在被窩裏暖著,陳鳳若跟劉嬤嬤一起過來了,後麵還跟著張嬤嬤。


  張嬤嬤是從西北跟著陳鳳若來京城的,趙宜記得她,最後回老家,張嬤嬤也跟著回去的。


  後來張嬤嬤得了很嚴重的腰病,直不起身,領養了族裏一個遠親侄子,叫旺哥兒。


  母親死後,每逢清明祭日,都能看到張嬤嬤佝僂著身子,在旺哥攙扶下,給母親上墳。


  旺哥又黑又瘦,人很沉默,幾乎不說話。


  他沒有門牙,嘴凹下去,顯得人很蒼老。


  那牙,是被他繼母打掉的。


  想到這趙宜心頭一酸。。。。


  陳鳳若坐到她床邊,摸了一下趙宜的頭,眼睛帶笑“嗯,不燒!沒事,小懶蟲,還不起嗎?都兩天沒給祖母請安了呢!昨兒祖母還問起你。”


  趙宜一臉認真的說道“宜兒才不要去看她,反正她也不喜歡宜兒!”


  陳鳳若臉色一變“宜兒,不能這樣說話!劉嬤嬤,這話可是你教的?”轉眼看劉嬤嬤,有點嚴厲。


  劉嬤嬤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夫人,奴婢哪能跟姐兒說這個?”


  “沒人教!宜兒自己知道!“趙宜裝著天真,小臉和身子還一扭。


  “宜兒!”陳鳳若還要說什麽,看時辰已經到了“你乖乖聽話,今天就不去了,再休息一天。娘回來再跟你說,別出去跑啊!”


  “娘,您也別去了,她也不喜歡您!”趙宜勸道。


  陳鳳若一笑“好宜兒,這是規矩,知道嗎?她是你祖母,娘是她的兒媳婦。這個,你長大點就知道了。再說,你祖母也沒虧待咱們。你爹爹不在家,咱們一切都要小心,要守規矩。知道嗎?”


  “您不聽宜兒的,到時自己吃虧。”趙宜眯著眼睛威脅著陳鳳若。


  陳鳳若嗬嗬的笑著,搖著頭,往外走,出得門,低聲跟張嬤嬤說“這孩子,要是當著那位說出來可怎麽辦?這兩天她這是怎麽了?”


  張嬤嬤說“小孩子,眼睛最明亮了,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心裏頭明白著呢。”


  “可那位麵子上的功夫還是有的,就是有些。。。。可也沒什麽讓人說道的。再者,還真沒對宜兒怎麽著過。”陳鳳若看著兩個大丫環站在月亮門邊上等她,所以聲音很低的跟張嬤嬤說。


  張嬤嬤低聲的說“哎呦,我的好姑娘,這從根兒上就對著眼兒呢,您怎麽不明白呀。”


  說完又用手比了個三“這位再長起來,那更得爭得奪了,有的人家,不死不休呢!”


  陳鳳若沒出聲,繼續走。


  等到了正院,再去侯夫人請安時,侯夫人原本就不太高興的臉,現在更加沉了幾分。


  這位侯夫人,其實現在也才三十出頭。


  她是杭州人,定南侯府在南方的駐地就在杭州,她父親巴結著定南侯,後來謀了個京官,她跟著父親來到京城。她父親仍舊接長不短的往定南侯府裏跑,不拿自己當外人。


  後來定南侯夫人去了,他跟著忙前忙後。定南侯人很粗糙,他陪在邊上,一行一動都很貼合。慢慢的,有個偶然機會,定南侯看到了他的長女,也就是這位夫人。


  膚白貌美,青春嬌豔,一身淡色衣裙,側身回眸望著他,含羞一笑,定南侯強大的心髒,也是狠跳了幾下的。


  這麽個嬌女子,與他亡妻的端莊大氣完全不同,於是上了心,就續娶了她。


  當時她和家人,可是高興的都快瘋了的。


  定南侯性子很是混蛋,但她柔情似水,十分維著他,所以兩人關係很是不錯。


  上頭沒有公婆。定南侯經常在南方,府裏她最大。


  不愁銀錢。


  父親和兄妹以及杭州的親屬都沾了不少光。


  就算是填房,就算是前麵有兩位嫡子了,也是一樁相當美滿的親事。


  可惜,人沒有知足的時候。


  沒嫁進來時高興,嫁進來了,尤其是生了兒子之後,就又開始惡心這前麵的兩位嫡子了。


  她嫁進來時,趙煊已經十多歲了,定南侯注重長子,所以經常的帶在身邊教導著,老師,師傅也早早的安排好了。趙煊已經能幫他爹處理一些簡單的事物了。


  所以她心裏再別扭,手也伸不進去。


  老二趙煥還小,所以她沒少搓折,不顯山不露水的,把趙煥收拾的呆若木瓜,整天話也說不出一句整的。定南侯看到他,恨不得連踢帶打,要不是趙煊攔著,真不會少挨揍的。


  侯夫人暗自得意,可是舒心不少。


  不過,好景不長,等趙煥到了十歲上課習武了,不知道怎麽的,居然射得一手好箭,簡直是天分使然啊,無比輕鬆的在京城子弟子撥了頭籌。


  定南侯再看到趙煥,才有了笑模樣,經常領著他,得意洋洋的到處顯擺。


  這件事,把她鬱悶的要死,不過,這個趙煥,性子極為個色,凡人不理,什麽都不關心,一天天的不說話,連定南侯的賬也不買。


  定南侯打著哄著誇著罵著,他都一個表情,整天就跟死人一樣!

  哪像她生的趙煒呀,生的好,嘴巴甜,腦子快,每次侯爺回來,都愛他愛得不得了。。。。。


  趙煊的親事,早年間公婆就定了的,她仍然插不進手,這又是她鬱悶的事情。


  然後娶進來這麽個東西,侯夫人看著眼前的陳鳳若,臉皮厚,性子直,還傻了吧唧什麽話也聽不明白。


  侯夫人整天說著閑話,甩著臉子,可這個西北來的小家子氣的,也不知道是聽不明白還是裝傻呢,反正就是沒反應。


  她有時真想下狠手收拾她一番,但是趙煊那個混蛋,一早就跟她明示過了,也找事,他就去收拾趙煒。。。。而且,收拾過。


  她也真怕了與趙煊的正麵衝突。


  每天看到陳鳳若,侯夫人都感覺自己很是無能。


  她的大女兒趙燦坐在她身邊,趙燦今年剛到十二,還沒長開,輪廓隻能算是端正。


  眼睛是典型的趙家人,細長,眼神霸氣,很有幾分強勢。


  她穿綠色的綢衫裙,越白色繡綠牡丹的交叉領百褶裙,精致得體的首飾,舉手投足,十分的規矩。


  端正的坐著,態度高傲。


  還有兩個庶女,坐在趙燦的下手。


  侯夫人的小女兒趙煖自小身體不好,有點不適應北方天氣,所以一直在杭州外祖家。


  陳鳳若進來,給侯夫人行一禮“夫人早。”


  趙燦看到她進來,也站起身,微微一禮“大嫂。”


  她看不起陳鳳若,但禮節上不會太出錯。另兩個庶女也跟著行禮。


  都坐下後,趙燦知道母親不高興,於是說“大嫂,宜姐兒今兒還沒過來?”


  陳鳳若微笑著答“早晨宜兒還有點出汗,怕她著涼,就沒帶她出門。”


  趙燦說“大夫瞧了兩次了,不說沒什麽事兒嗎?您也別太慣養她了,這都好幾天不過來給母親請安了,咱們家裏可不是這樣的規矩。”


  陳鳳若很不喜歡這小姑子,但也不願意得罪她,於是笑著說“宜姐兒還沒好利落,一點不舒服就要哭,我也是怕她來打擾夫人。”


  “宜兒身子這樣不好,不能等閑視之,是不是身邊伺候的人不頂用啊?“侯夫人試探著問。


  陳鳳若笑著說“小孩子,做了噩夢,受了驚嚇,這幾天都有些害怕,睡得不大好,別的也沒什麽。身邊兒人倒還合用。”


  “我父親和大哥,這就要回來了,宜姐兒,今天病明天病的,到時說起來,還以為有人虐待她呢!”趙燦衝口而出。


  陳鳳若出身很低,丈夫經常不在家。


  她在京城連個親戚都沒有,底氣不足。


  侯夫人和趙燦姐妹,從骨子裏的瞧不上她,她心裏是清楚的。


  以往,侯夫人說些怪話,冷落著她。趙燦諷刺幾句,刁難刁難。


  陳鳳若基本就低頭不語了,今天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有些不想受這個委屈了。


  於是臉上笑著,眼睛發冷的看著趙燦說“妹妹慎言,咱們趙家,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女孩子更是嬌貴又有教養。哪來的什麽虐待?妹妹這話從何說起啊?”


  她其實也沒想表現得太強勢,但她兩隻杏核眼,又大又亮,這一睜,還真是很有幾分氣勢。


  趙燦第一次被頂撞,一愣,沒接上話。


  侯夫人耐心的說“燦兒也是為了宜兒好,隻不過說話急了點。宜兒是個姑娘家,身子要總是不好,傳出去,對她可沒好處。”


  這話倒也沒錯。


  陳鳳若隻得說“夫人說的是。”


  侯夫人“大家小姐,不是吃好穿好,就算照顧好了的。裏麵門道多著呢。宜姐兒做噩夢,說不定就是下人不妥當。這個黃嬤嬤。。。”


  她一指身邊站著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婆子,看起來幹淨利索,雙手交叉身前,動作極為規矩。


  “是府裏的老人了,我也看了不少時日。手底下利索又懂規矩,不行你就先帶回去,好好照顧一下宜姐兒,再幫著調教一下院子裏的人。”


  陳鳳若一聽心裏冒火,也許是受女兒那句“反正她也不喜歡我”的影響,於是麵皮兒上笑著說“不敢勞煩夫人,夫人管著府裏那麽多事,身邊就得有黃嬤嬤麽得用的人照顧著。再者說,四妹妹也快回來了,也得給她準備人手啊。宜兒那裏的人,瞧著還行,再看看吧,實在不行,我再厚著臉皮跟夫人張嘴。”


  侯夫人“。。。。”


  趙燦“。。。。。”


  兩個人再也沒想到她能張嘴拒絕,當下都有些愣了。


  這當婆婆的張了嘴,還能給頂回來?

  怪不得,人家都不願意當繼室,這不是親婆婆,處置兒媳婦,就是難。這要是親的,打罵罰跪,不是張嘴就來?

  自己這沉著臉,明顯的不高興,別的人家,婆婆這樣,媳婦兒得害怕站起來賠禮了吧。


  而這個陳氏。。。。正眨巴著兩隻大眼睛,什麽事兒都沒發生的樣子。心裏歎了一口氣,每次跟她較量,都會反噬著自己,而對方卻一點事兒都沒有。


  於是說“陳氏,罷了,我也不跟你多說了,過兩天進宮,我看能不能請賢妃娘娘派個嬤嬤來,好好教教你規矩。”


  陳鳳若“夫人,是那種指導穿衣打扮的麽?”看樣子還挺高興。


  侯夫人更是嘔出一口老血,理都不理她了。


  母親走後,趙宜讓劉嬤嬤也出去,自己躺在床上,仔細梳理這幾天的事。


  前兩天,太震驚了,心思不穩,幾乎都在睡覺。


  今天,眼睛亮了,腦袋清楚了,也適應了現在的小身子骨,感覺好了很多。


  如果一切都重新開始。。。。。


  那娘是不是可以不在失意病痛中黯然死去了?

  那我,能不能得到爹爹的喜愛和看重?


  想到這兒,她眼圈紅了。


  那個火把下筆直的身影。。。


  那,自己那個溫柔體貼的丈夫,是不是不用再艱辛苦楚,卻落得那麽悲慘的下場了?

  他可以得到自己的回應了!

  還有疼愛自己的舅舅,舅媽。表哥表姐,以及那些在苦日子裏掙紮的親人。。。。。


  當我成了父親的寶貝,是這侯府的大小姐,是不是,有能力,拯救他們於水火?


  想到這裏,她不禁激動起來,上天保佑。


  爹娘都在,我也還小。


  這一切,要從哪裏開始呢?

  她仔細的回憶著,為什麽我爹和娘會形同陌路?


  我和娘為什麽會在西北老家?


  腦海裏出現爹娘在一起的樣子,母親冷冰冰,父親不耐煩,沒一次不吵架。


  為什麽呢?


  他們怎麽樣走到那一步的?


  昨天看母親知道父親要回來,那麽高興,哪是關係不好的樣子?

  是什麽改變了這一切呢?


  她想不起來,急的出了一身汗。


  連忙撫著自己的胸口,趙宜,別急,慢慢想。


  去西北的那天早晨,天還沒完全亮,在侯府大門,停著幾輛車,門口和下人們,打著火把燈籠。


  父親,母親和我站在大門口,母親低聲說“宜兒,給你父親磕頭。”


  我心裏迷茫又害怕,穿得厚厚的鬥篷,跪在地上,給父親行了大禮。父親等我磕完了,伸手拉起我,沉默的,定定的看著我,他,他眼圈是紅的,最後,緊緊的抱了我一下。


  他,他是舍不得我的吧?


  那個時候,我九歲。


  那離我走,還有近五年時間。


  五年,我並沒有弟弟妹妹,母親沒給自己生弟妹,為什麽沒生?

  父親呢?父親喜歡母親嗎?

  這兩天,偷聽到丫環們閑聊,沒有人提及父親的妾室。


  可是父親,是有妾室的吧?姨娘?


  對!

  有個姨娘!

  那是個像月下百合花一樣美麗的女子。


  “方姨娘個子是不高,但無論你多麽精致的人兒,跟她麵前一站呀,隻會感覺五大三粗的。“記得當時院子裏的丫頭們在議論。


  個子不高,翩翩風華,美的讓人難以形容。


  我曾經偷偷看到過她,一身清雅的衣服,淡然的走在丫環仆婦的前麵。


  說話輕柔婉轉,眼神輕柔,總是帶著淡淡笑意,但就讓感覺高不可攀。。。。。


  腦子裏又突然冒出一句詩“江城麗如詩,荊州美如畫。”


  方姨娘?方如畫!對!這就是那個女子的名字。荊州人。。。。


  “她雖然來自小地方,出身也尋常,但人體麵的很呢!行事極有分寸,從沒有苛責夫人院子。”


  不知道是誰說的這個話。


  “她有必要苛責嗎?都兩個兒子傍身了!夫人。。。。咱們夫人不一定能有嫡子的了,隻大小姐一個女兒,將來這個侯府,不就是方姨娘的天下了?現在,又不是花她的銀子,她有必要做那個惡人嗎?”這話是張嬤嬤說的。


  “她這樣懂事,侯爺隻會更看重她。”


  是啊!裝裝樣子誰不會?她隻要抓緊父親的心,就一切都有了。


  可是,我的傻娘就不會裝樣子啊?


  她想起自己娘那一眼能看到底的眼睛。


  那是個愛就全身心投入,容不得一點雜質的女人。


  又想起母親彌留之際,攥著帕子,喃喃叫著父親名字的樣子。


  就算她那麽的愛自己的丈夫,也要不回頭的走掉。


  哪怕自己傷心的要死。


  她,她怎麽這麽笨呢?


  上一世,趙宜都沒動過腦子想這些問題。偏偏現在,才屁大的小女孩兒,這些念頭瘋狂的擠進腦袋,脹得她一陣的惡心。


  她坐起來,大口的深呼吸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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