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流浪(一)
流浪,是一種孤獨的修行。
有人修了一年,有人修了一世。
修了一年的,他們回家了。
修了一世的,他們得道了。
有人流浪在遠方,有人停泊在近處。
也許回家,也許悟道。
流浪不是旅途,流浪是贖罪。
贖今生的,也贖來世的。
流浪不是折磨,流浪是解脫。
忘了大誌,遠了塵世。
二十四歲的葉雨琢磨著老僧留給他的話,繼續在茫茫人海尋覓著。
人販子一般都會把年輕的女子賣到青樓和妓院,所以每到一個地方,葉雨一定會先去這兩個地方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新來的一個叫做小木的姑娘,得道的回答通常都是讓他失望的。
也有可能會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隻要有機會,葉雨也會在這方麵打聽。
不過葉雨最不肯放過的還是人販子,隻要碰上人販子,甭管什麽貨色,命能不能保住先不說,反正人販子手上的“貨”統統都會被葉雨解救。
幾年下來,殺過的人葉雨還數的過來,救過的可憐人,已經數不過來了。
一開始葉雨還以為這也算是積德行善,後來發現那些逃離人販子魔爪的奴隸,膽大有力氣的變成流氓地痞,沒力氣偷雞摸狗變成流民,沒本事沒膽量,沒力氣也沒運氣的,隻能活活餓死街頭。
葉雨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惡還是善。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留下的腳印日漸沉重,如同葉雨日複一日的咳嗽聲一樣。
隨著時間的推移,希望越來越渺茫。小木這時應該已經亭亭玉立了,越來越難找,也不知道多少個無盡的黑夜裏,葉雨想著放棄,想著解脫。
有錢的時候,葉雨能在旅店裏睡個好覺,吃碗熱麵。但更多時候是沒錢的,他隻能在荒郊野外生火取暖,睡過山洞,睡過大街,偷過別人的雞,和叫花子一起要過飯。碰上大戶人家辦紅白事,能幸運混進去的話,就可以飽餐一頓。
騙過別人,也被人騙過。
葉雨總是告訴自己, 自己是虧欠小木的,如果找不到小木,就讓自己孤零零的流浪,直到累倒在某個無人的地方,然後安靜的死去。
希望最強烈的一次,是葉雨打聽到一個叫做“木姑娘”的青樓女子。
那是一座深宅大院,青漆黑瓦,小樓建的很雅致,看門護院的膘肥體壯。
葉雨進不去,因為他肚子裏既沒有墨水,也沒有銀子。
他隻好連續好幾天坐在青樓對麵的茶攤上,喝著粗茶,向茶博士打聽木姑娘的消息。
茶博士說,木姑娘今年十八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長得非常好看。要想見一見木姑娘,不但要大把銀子,還得有吟詩作對的文采。
葉雨問他要多少銀子,茶博士說,這樓裏,看門護院的,端茶送水的,貼身丫鬟和老媽媽,加起來十幾個人,每個人都要打賞錢,加起來少說要兩三百銀子吧。
除了銀子,還要對出木姑娘給的對子,破了木姑娘的棋局,聽出木姑娘彈的曲子,寫一副木姑娘看得上的墨寶,才能走進閨房和木姑娘一敘。
茶博士知道的就隻有這麽多,關於木姑娘是哪裏人,是如何來到這裏的,等等這些問題他都不知道,畢竟他沒見過木姑娘。
葉雨推算著小木的年紀,今年應該剛好十八歲,也許這個木姑娘真的就是小木。
靠銀子靠才華走正道見到木姑娘是沒指望了,葉雨思考著能不能趁著夜色翻牆進入。
葉雨最擔心的不是打草驚蛇,而是就算見到了木姑娘,他如何判斷對方是不是小木,時間過去了七年,她還能記得自己嗎?
這天他依舊像往常一樣在茶攤上喝茶,一個下人打扮的人走上前來,邀請他到自己主人家裏,說是有事相求。
葉雨問他是什麽事,下人說:“不知道,主人讓你到府上一敘,他知道你想見木姑娘。”
葉雨先是一驚,表麵仍然很平靜的問道:“你主人是誰?”
“李公子。”
這個地方姓李的有很多,但李公子隻有一個,李府也隻有一個。
葉雨在茶攤上的幾天時間裏,看見過一個打扮的溫文儒雅的中年人進去過青樓好幾次,後來才知道這人便是李公子。
李府很大,比元帥府大,比鏢局大,比葉雨去過的任何宅院都大。
前後一共九進,花園裏的花花草草葉雨雖然叫不上名字,但他知道一定是很名貴的品種。池塘裏的假山也不知道是什麽石頭,想必是從很遠的地方運來的名石。
下人領著葉雨穿過院子來到客堂,這裏的擺設看上去很講究,字畫擺在最合適的位置,顏色也很細膩,就和這裏的家具一樣精致。
葉雨不認得字畫出自那位高人,也不知家具的材質,至少他知道下人端來的茶碗是羊脂玉的,他在元帥府上見過羊脂玉的器皿。
下人告退後,聽聞葉雨到訪後的李公子便從後堂迎了出來。
李公子看上去四十多歲,胡須修的很整齊,素雅的藏青色長衫,雖不如客堂那麽華麗,卻很幹淨,頭上盤著儒雅文人才有的發髻,腰間閃閃發亮的玉佩點綴出了他的財富,他的地位。
他的聲音很細,細到葉雨要豎起耳朵才聽得清他說的話:“葉先生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李某恭候已久。”他彎腰作揖的動作不慌不忙,很有禮貌,很有儒士風範。
葉雨道:“李公子如何知曉我姓葉?”
李公子微笑道:“茶博士告訴我的。”
想必自己想見木姑娘的事也是茶博士告訴他的,葉雨道:“李公子有何差遣。”
“不敢不敢。”李公子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小可已為閣下備下薄酒,還請移步後院,且先用過酒菜。”
葉雨的肚子的確餓了,也不管這李公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要,先吃頓飽飯再說,這大戶人家的酒菜一定能管飽。
果然,飯菜不但管飽,和葉雨想象的一樣豐盛,一桌酒席十七八個菜,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地裏種的,煎炒烹炸,精致的很,這可不是隨隨便便混進大戶人家的紅白事能吃上的佳肴。
葉雨也不知道塞進嘴裏吃的是牛肉還是豬肉,也不知道灌進肚子裏的酒釀了多少年。
期間李公子沒什麽動筷,隻是偶爾喝點酒,微笑的和葉雨交談,看來這個人平時的飯量很小,這一桌酒席是特地為葉雨準備的。
所謂的交談,也不過是李公子說著自己宅院裏的花花草草,說著這一方還沒受戰火所傷的百姓安貧樂道,埋頭吃飯的葉雨偶爾接一兩句話,大部分都是李公子一個人在說。
細心的李公子看見葉雨放下筷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顯然是吃飽了,問道:“先生可吃飽了?”
“飽了。”葉雨拱手道謝:“李公子,你我素不相識,有什麽事,明說無妨。”
李公子揮了揮手,廳裏的下人便都撤了下去,隻剩這兩人和一桌殘席。
葉雨沉思,看來真的有事。
“葉先生,衛國和許國連年征戰,衛國的將士浴血奮戰,保家衛國。”李公子道:“戰火雖然還未能燒到這裏,可身為衛國的子民,一直也想有一個可以報效國家的機會。”
“我是個讀書人,上陣殺敵的事我做不來,但隻要有立功的機會,也一定在所不辭。我得道消息,朝廷的聖旨馬上就要下來了,要加重這裏的賦稅,籌集軍餉。”李公子道:“李家在這裏經營了三代,頗有名望,聖旨下到刺史大人那裏以後,籌集軍餉的重任有可能會落在我李家身上。”
“李家深受皇恩,為了前線那些為國捐軀的士兵,盡此綿薄之力定當仁不讓,可是。。。”說道這裏,李公子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喝了口悶酒。
葉雨問道:“可是什麽?”
李公子道:“這重擔要是落在我身上,我李某光明磊落,一定好好為朝廷效力,倒也罷了。可若落在奸人的手裏,也不知會從中搜刮多少民脂民膏,不管將士的死活,不顧衛國山河。”
葉雨道:“奸人?”他已聽出這是個肥缺。
李公子道:“葉大俠有所不知,除了我李家,這裏還有個王家。人丁不及我李家興旺,可這王家和刺史的關係走的很近,這籌集軍餉的大任十有會交給王家。”
“那王府的王員外,是個見錢眼開的小人,為人陰險詭詐,讓他去籌集軍餉,不但苦了這一方百姓,也苦了前線作戰的將士。”
李公子又是一陣長歎,仿佛國難當頭。
葉雨道:“王員外就是奸人?”
李公子點點頭。
葉雨道:“李公子為何與我說這些?”
李公子看了一眼葉雨手裏的刀,柔弱書生的眼神忽然一掃而光,隨即泛起一股殺意,壓低嗓子說道:“小可見你使刀,眼裏有殺氣,便想請義士為我殺此奸賊,為民除害,保這裏百姓一方平安。”
葉雨沉默。
李公子話鋒一轉,道:“我知道你想見木姑娘,小生與她是相識,可以為你引見。”李公子頓了頓,忽然正襟危坐,鄭重說道:“當然,憑葉大俠的氣度,就算沒有這木姑娘,為了懲惡揚善,想必也不會推辭!”
“等我消息。”葉雨沒有推辭,隻要有找到小木的希望,殺一個人算什麽,更何況這王員外也不是什麽好人。
李公子是個很懂人情世故的人,他先交給葉雨二十兩金子作為刺殺行動的花銷,並作出鄭重承諾,這件事會完全保密,事了拂衣去,沒人會知道是誰殺了王員外。
兩人約好五日為期限,之所以是五日,是因為五天後,剛好是木姑娘的生辰,李公子會特地去拜訪木姑娘,借機為葉雨引見。
葉雨也看的明白,生辰隻是個幌子,給你五天時間去殺人才是實實在在的意思。
五天時間殺一個人並不算太容易,更何況還是殺王員外這樣有身份的人。
李公子卻一點都不著急,今日雖然下著綿綿細雨,卻沒有昨日那樣寒冷,也許是院子裏的美景暖色,也許是爐子裏的米酒很熱。
華麗異常的李府,最雅致的還是院子裏的小亭,李公子在亭子裏溫著酒,聽著綿綿細雨打在芭蕉葉上的聲音,他向來是個有雅興的人。
一壺酒下去,他覺得全身上下都熱血沸騰,盡管已年近五十,可他還是對女人很有興趣,現在他隻想做點讓自己放鬆的事。
他把府上最美的女婢拉近自己的臥房,毫不客氣的在榻上享用,那一炷香的時間裏他仿佛自己回到了二十歲,他向來是個很有的人。
他沒有像過去一樣在魚水之歡後一腳把女人從床頭踢下去,而是很溫柔的為女婢披上衣服,親吻她的額頭,就像新婚之夜對新娘那般深情。
他今天心情之所以這麽好,是因為他還在床上流汗的時候,下人前來稟報,說是王員外忽然失蹤了。
李公子當然知道王員外為什麽失蹤了,看來葉雨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