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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走水

  姚歡平日裏要做炊事,哪裏養得尖利的指甲。


  但羞憤之際,她抓撓曾緯的力道著實不小。


  曾緯正埋首軟香溫玉間,忽覺耳後一陣劇痛。


  他“嘶”了一聲,半直起上半身,怒罵道:“歡兒,你瘋了,你為何不願?為何?”


  他今日定要行得好事,故而沒喝幾杯酒。


  此刻卻紅了眼,一麵扼著女子的喉嚨,一麵咬著牙追問:“你看不上宮裏那個,又不把身子給我,你想給誰?是不是那姓邵的小子若沒死在邊關,你便想與他金風玉露、銀河迢迢暗渡?是不是!”


  他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嘡啷啷”地,傳來鑼聲。


  這戌時末刻憑空響起的鑼聲,劃破寂靜夜空,愈來愈密,還伴著漸漸清晰的人群呼喝聲。


  曾緯一怔,神情由猙獰變為疑惑。


  姚歡頓覺咽喉處鬆了。


  曾緯乃是要她聽話,不是要她去死,故而掐她喉嚨的手勁,本就留著幾分餘地。


  然而曾緯的那些不堪之語,當真令她如遭電擊。


  當務之急,是脫身!離開近在咫尺的這個男人!

  他還有臉質問我是不是瘋了,他才是失控的那一個。


  曾緯見身下女子被自己放開脖頸後,像擱了淺的魚似的,張嘴用力喘著氣,緊緊盯著自己的眸子裏,充盈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毫不退讓的質疑。


  這種針鋒相對的對抗氣焰,他長到二十來歲,還從未從女子眼中見過。


  “歡兒,我掐疼你了?”


  不知怎地,他片刻前誌在必得的馳騁之感,模糊了些,脫口而出一句不知是心軟還是心虛的探問。


  姚歡敏銳地辨出這口氣裏一絲慫意,舉掌抵住曾緯的肩頭,一邊推他一邊道:“你莫犯渾,莫這樣對我……你聽鑼聲,外頭定是有事,我們出去看看!看看前院裏,你不能不管母親的安危吧!”


  她話音未落,二人就聽門外腳紛亂。


  繼而晴荷帶著慌亂的聲音響起來:“四郎,鄰院走水了!”


  ……


  火舌麵前,木木平等。


  再是上等木料構築的雕樓雅廬,一旦遇火,照樣遭難。


  曾緯衝到自家前院時,看到隔壁宅邸,火光已熊熊而起。


  他唬得忙奔向立在廊下的母親魏夫人。


  魏夫人的目光則越過兒子,往他身後望去。


  晴荷與姚歡,亦疾步出現。


  廊下燈籠處的亮光裏,姚歡麵若冰霜,裹著晴荷的一件褙子,一手仍捂著胸襟處,也不過來打個招呼,就匆匆往大門處走。


  魏夫人即刻又去打量兒子的頭臉,見到曾緯脖頸處的抓痕,麵色陡地一變,擰眉低聲問:“她不願意?”


  曾緯答非所問:“母親,火勢洶洶,吾等快出院吧。”


  魏夫人兀自目露恨意:“不願就不願,傷人作甚!一年多前是自傷,如今倒長本事了,曉得傷人。我不知造了什麽孽,一個孫兒被她以死抗婚出盡了醜,一個兒子上趕著給她送好日子、還被她貓兒似地咬一口。”


  恰此時,院門被砰地踢開,一夥身著皂衣的禁軍潛火兵衝了進來。


  中秋後的開封城,西風刮得一陣緊似一陣,諸坊的潛火隊皆嚴陣以待。


  襄園所在的街坊又靠近城東北的親王宅邸,望樓更是密集,樓上鋪兵到了夜間,亦不敢賭錢睡覺,貓盯耗子似地,居高臨下盯著各處宅院。但凡見得風吹草動,立即掛燈籠報警。


  現下,救援此地火警的兩隊潛火兵,皆隨隊帶來六輪二梯、中有轉軸的雲梯,其中一架便推入襄園。


  雲梯傍著院牆立穩刹車後,四五個潛火兵身手敏捷,猴兒般攀上雲梯,扯動那叫作“唧筒”的長竹竿,調整瞄準火勢的角度,然後拔去雲梯架上堆著的牛皮水囊的塞口,自水囊引水入唧筒,從這丈半高的雲梯直直地掃向鄰院火猛處。


  這霎那之間擾擾攘攘湧進來的人馬器械,堵住了園內諸人要出門避險的路。


  底下兵丁自是救火要緊,無暇多招呼,那帶隊的本廂巡檢禁軍小頭目,見了宅中人,卻是著實一驚。


  小頭目剛剛升官到此廂,一早便將廂中哪個坊住的乃達官貴人、坊中哪些宅院另有蹊蹺,都摸得透透的。


  他原曉得襄園的主人乃當朝樞密院使的小舅子,隻是另有豪宅,平日裏便空著這所園子。不想今日鄰家起火、他帶著手下破門而入,竟能看到滿滿一院人。


  這一頭,曾緯與姚歡,見那小頭目徑直走來,二人辨清火把下那張麵孔,亦均是心中一凜。


  “阿四?你不是已經……”


  曾緯瞪著對方。


  這小頭目,恰是沈馥之飯鋪裏雇傭過的夥計張阿四。


  姚歡今春去開封縣租公田時,遇到張阿四領人欺淩流民,她回城後就與沈馥之說了,沈馥之還歎一回,這阿四做小夥計時看著還本分,怎地一入禁軍就成了閻羅王的小鬼兒。


  曾緯的反應,倒是警醒了姚歡,那一回狹路相逢,自己並未讓張阿四認出來,此刻也應表露出對他尚在人間的訝異。


  張阿四瞧著曾、姚二人瞠目結舌的模樣,忙掛了個喜遇故人的假笑,拱手道:“此事說來話長,回頭再敘與曾公子與姚娘子聽。”


  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這刁滑貨色,已覺出另一份古怪。


  院中其餘女眷想來驟遇火情,麵有倉惶之色,隻姚歡,神態瞧著說不上慌亂,衣著卻似有不整,發髻更是亂蓬蓬的。


  張阿四先壓了琢磨參研的心思,眼珠子轉向曾緯攙扶著的雍容老婦。


  好氣派的大袖衫,火光中,滿頭珠翠亦更覺耀眼。至於容貌,曾家四郎就像與她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位可是魏夫人?夫人莫驚,朝廷素以潛火為重,支給犒賞。屬下的人,定會全力撲救,請夫人先領著家眷出府避避。”


  魏夫人瞧出來眼前這個目露精光的年輕軍頭,與兒子和姚氏都熟識,怕他覺察出什麽,遂拿出誥命夫人的氣勢,端然道:“今日來舍弟院中小遊,賞石觀花,不想險被火情殃及。有勞你和諸位勇卒了。老身留個家丁在此,其他人隨老身回城西府中。對了,小軍爺,你是此一廂的?貴姓?”


  宰相夫人一品誥命,張阿四忙拿出哈腰的姿態,恭敬答道:“小的姓張,名兒就是貴府公子所喚的,叫阿四。小的剛從西麵驍毅軍調來本廂坊。”


  “好,老身記下了,明日囑人給小軍爺送些酒水果子去坊所。”


  跨出院門的當口,魏夫人尚在猶豫,要不要放落長輩的身段,主動招呼前頭步履匆匆的姚歡,讓她跟著自己的馬車回她那容身的小店去,一路上恰也好安撫安撫她貓兒炸毛似的情狀,交待她幾句合宜的話。


  不想姚歡仿佛當身後一票人不存在一般,頭也不回,提了裙子,幾乎小跑著往巷外奔去。


  魏夫人冷哼一聲,側頭睨著兒子,譏諷道:“你真以為,世間女子,都如張玉妍一般,稀罕做你曾家男子的外室?”


  曾緯像霜打了的茄子,隻低聲道:“母親,我們快上車離開此地吧。”


  待馬車越過救火的人群,安然馳到街上,曾緯倏地撩開車簾,還試圖去尋找姚歡的身影。


  無果後,他垂頭喪氣地向魏夫人道:“兒子今日,分明是有把握,她會欣然依從,才……兒子令母親也難做了。”


  魏夫人瞥了一眼縮在車廂角落中的晴荷,以及自己另外兩個貼身婢女,淡淡地回複兒子:“我既今日出麵,就是做好為了你要的裏子、不顧自己麵子的準備。我一個深宅老嫗,教她看輕了去,有什麽打緊。倒是你,既然為了前程,能與你阿父都翻臉,又正值舉告宣仁與王珪、恐怕惹得元佑舊臣側目的時候,最好莫再去沾這個姚氏了。你若真惹惱了她,她去開封府告你,你不想要你那大有作為的台諫官職了?”


  曾緯沉默不語。


  魏夫人歎口氣道:“你今日仍是去住在國子學裏,不回府?”


  曾緯還是不說話。


  “不回就不回吧,待襄園太平了,你搬進去,晴禾去伺候你。大不了,我問你舅舅,將那宅子賃下來。你在裏頭娶妻生子,與你阿父老死不相往來,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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