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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環甲膜穿刺

  遼國使團,負責護衛蕭知古的兩名武官,已迅速撥開眾人,搶上車去,將自己的上官扶了出來。


  他們用契丹語連連發問,蕭知古卻臉色痛苦,隻大口喘著氣,無暇應答。


  須臾,他開始用右手捂住自己的頸項,不停轉動腦袋。


  姚歡擠到車前:“蘇公,蕭觀察是嗆著了嗎?”


  蘇頌饒是經曆頗豐,此刻亦是愕然:“他是喝了幾口水,但過得好一刻,才有此模樣。”


  遼人中又有兩個翻身下馬,奔過來,乃蕭知古的親從。


  姚歡忽地想起一件事,忙問那兩人:“你們的主人,他有哮喘嗎?”


  所幸親從中,一個是漢人,不必通譯,直接能回話,但他又急又懵地問姚歡:“什麽哮喘?”


  姚歡一愣,看來後世的名稱不通用,她抓瞎地試著解釋:“就是,就是,氣道有疾,時常胸悶氣喘,咳嗽,特別是到了有許多沙塵,或者花……粉的地方。”


  她說到此處,猛然抬頭,恰縫陣陣春風拂麵而來,泡桐花夾著團團柳絮,四麵飛舞。


  蘇頌聞言,忽地意識到什麽。


  他是個通家,元佑年間還作為宰執之臣,參與過禦醫們對於官家趙煦心疾的診療,對於醫方藥理頗有造詣,腦海中更儲存了不少醫書對於病症的定名。


  他即刻向那漢人親從道:“就是咳逆之症,又叫喘鳴。”


  蘇頌話音剛落,眾人就見已然無法說話的蕭知古,勉力揚起左手手掌,衝蘇頌豎了一下大拇指,作出肯定的回應。


  蕭知古的漢人親從,也反應過來,一疊聲道:“主公每到夏秋之交,不可去麥田。藥,吾等此行備了湯藥,現下我就去煎。”


  哪裏還來得及。


  不知是否因為從未接觸過南朝植物的花粉,蕭知古這哮喘發作得當真來勢洶洶,幾句話的功夫,他的嘴角都哆嗦起來。


  “趕緊抬蕭觀察進去,莫再沾了這漫天的花粉!”蘇頌急道,又喝斥著驛長,“官驛不備郎中麽?”


  驛長目瞪口呆。


  他今日忙得腳不沾地,早早帶領屬下把個驛站打扮得花團錦簇,備好晚間的宴席,隻等宋遼使團到後,去隔壁請開封知府林希過來陪宴。


  他哪裏想到會出這樣的幺蛾子。


  “卑職,卑職這就去請郎中。”


  他發足就要往街上走,蘇頌身邊的姚歡卻一把拽住他:“開封府的衙門裏,可有仵作?”


  驛長摸不著頭腦,但如實回答:“自是有的。”


  “眼下還隻申時,仵作應在值上,你親自去開封府叫個仵作來!快些,晚了就真出人命了!”


  姚歡雖然口氣不容置疑,但她到底隻是個年輕小婦人,驛長未免去瞧蘇頌求個示下。


  姚歡隻得三言並作兩語向蘇頌道:“蘇公信我!遼使起病這般凶險,若喉頭腫了,或叫泌出的粘痰堵了,哪裏還來得及靠什麽湯藥醫治。隻能在此處紮一刀,通個管子進氣。”


  姚歡一邊說,一邊比劃著自己的脖子。


  她說的其實就是現代醫療急救中常見的環甲膜穿刺。


  前一世,她在政府給企業辦的急救培訓班上,除了學習心肺複蘇和海姆利克急救法,還聽執業醫師講過,對於急性過敏、急性會厭炎、哮喘引起喉頭水腫的病人,在緊急情況下,可以行“環甲膜穿刺術”。


  而在讀培訓班之前,姚歡看過《電鋸驚魂》,其中也有一個情節,受害者頭上被套著一個裝滿水的塑料箱,鼻子和嘴都在水裏,隻有脖子露在空氣中。千鈞一發之際,受害者隻能用鋼筆,從自己的喉嚨處紮進去,刺穿環甲膜後,讓中空的鋼筆芯進入氣道,傳送外界的氧氣。


  可蘇頌一個古人,素來對於外科手術的了解,至多也就到三國時華佗為關羽“刮骨療毒”的程度,這直取咽喉戳氣管的操作,忒也驚悚。


  “姚娘子,你,見過此法能救人?”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選擇挺身而出,就不能邁一步又縮一腳。


  姚歡將心一橫,果斷道:“少時居於慶州,在我阿父所收的醫書上見過。蘇公,幹仵作的,應熟諳人的咽喉經絡與血脈,手上的準頭,或能強去普通郎中三四分。”


  蘇頌念頭飛轉,事已至此,叫來一個懂得下刀的,總好過束手無策。


  他當即命驛長往一牆之隔的開封府公廨奔去,回身再看姚歡,人卻沒影兒了。


  ……


  姚歡揣著找來應急的東西,幾乎是和趕來的仵作,前後腳進的驛站。


  蕭知古果然快不行了,連狂躁抓撓脖頸的動作都已消失,雙臂癱軟在身側,眼珠上翻,喉鳴音清晰。


  蕭知古不僅是訪宋的外交使節,還是大遼皇帝尚父的嫡子,若就這般死在了開封城的官驛裏,可怎生是好?


  蘇頌急得眼前一黑,忽聽門外院裏的動靜,見驛長拖著個皂衣小吏奔入,後頭還跟著姚歡,頓時仿佛看見了幾分希望。


  姚歡二話不說,吩咐蕭知古那麵如土色的漢人親從:“你扶正蕭觀察的頭顱。”


  又急問那仵作:“你可剖過屍體的咽喉處?”


  所幸,今日在衙門裏當值的這仵作,年過三旬,目露精光,看起來甚為老道,更無廢話:“驗毒殺案和火燒案的,哪能不割開喉嚨察看。”


  “此二側血脈之間、鎖骨凹槽上,有一處軟膜擋在氣道之前,先生可有印象?”


  仵作在此世的社會地位,完全不同於現代社會的法醫,乃是受提刑官們呼來喝去、又受平民百姓鄙夷的群體,何時得過彬彬有禮的對待。


  這皂衣仵作聽姚歡尊稱自己一聲“先生”,忙拱手回禮道:“小人知曉,若是男子,就在喉結下方。”


  姚歡心道,太好了,來了個業務熟練的老法師。


  她將手裏的物什塞給皂衣仵作:“你拿這針,紮穿他喉結下那層軟膜,探進氣道中,然後拔出針,他就能靠這竹管進氣、或可活命,先生可明白?”


  仵作接過東西,見拔了毫毛筆尖的細竹筆杆中,赫然一根如女子發簪般粗細的鋼針,還有餘溫,當是片刻前在火上烤過。


  這仵作不僅膽大,腦瓜也極快,即時反應過來,這玩意兒,不就是隔壁針鋪裏賣出來做羅盤用的鋼針嘛。


  像他這般熟悉人體構造的,姚歡說的救命原理,他一聽就懂,還不忘搭一句:“小的明白,不能紮透,更不可紮到兩側血脈和氣道後的食道。”


  那仵作熟知成年男子的氣管粗細幾何,因而將羅盤鋼針微微探出細竹管,食指與中指並在一處,輕按蕭知古喉結下方,找準位置後,一個作勢,手起針落。


  但聞“噗”地一聲,鋼針帶著細管,刺穿了蕭知古的皮膚。


  仵作手勢優秀,一針下去,沒有血流湧出,顯然紮得很準,沒有碰到人體頸部的血管。


  “到了。”仵作低聲道,應是感受到鋼針突然沒了阻力,進入了一個空腔。


  他旋即果斷地用左手穩住竹管,右手抽出鋼針。


  “娘子,再待如何?”仵作問姚歡。


  “扶著別動。”


  建立了人工氣道後,才是姚歡最緊張的時刻。


  若在現代醫院的急救室裏,這時候就要有氧氣裝置往環甲膜穿刺後的人工氣道裏打氧氣了,同時靜脈注射激素類藥物,釋放喉嚨水腫。


  但目下,隻能等,等空氣中的氧氣從竹管裏一點點輸入蕭知古的氣道,等他因哮喘而腫脹的喉頭自行消腫。


  幾息、十幾息後,蕭知古的眼珠不翻了。


  再過了一陣,嘴角紫紺瞧著似乎淡去了些。


  最關鍵的是,他胸部開始恢複明顯的有規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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