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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苗太醫

  與邵清道別時,姚歡很肯定,邵先生的麵色,釋然壓倒了彷徨。


  這一陣的她,太能理解這種釋然了。


  秘密,不論關乎自己的情愫,還是關乎他人的性命,交予了該知曉的人,對於懷有秘密者,都是一種解脫。


  但除夕前夜,蘇頌的世仆,又急急地來請姚歡。


  這一次,在蘇宅幽靜的書閣裏,除姚歡外,還多了一個年輕人。


  正是那日去蘇迨宅中,醫治遂寧郡王趙佶的翰林醫局苗太醫,苗靈素。


  雖然在用鯉魚皮給趙佶療傷一事上,姚歡對姿態謙和的苗靈素印象頗佳,但此際在蘇宅見到他,還是很有些吃驚。


  蘇頌示意苗靈素向姚歡攤開左掌。


  掌心以正楷寫了四個字“娘子無事”,而其中的“無”字,隻有三點底。


  苗靈素遂向一臉茫然的姚歡道:“姚娘子,我大父(即祖父)曾被派往軍中,隨孟老將軍出征邊關,並在胡虜來襲時,由孟公箭射夏人、救下性命。宮中禦醫,和司天監的臣工一樣,都是父子相繼。聖人當年入宮被封為美人時,我阿父正供職太醫局,幸蒙孟公青眼,得為孟美人,哦不,聖人的內廷援應。”


  他這麽一說,姚歡就明白了。


  果然,每個時空的宮鬥劇裏,都會有個太醫。


  從《金枝欲孽》到《甄嬛傳》再到《如懿傳》,得太醫者得天下嘛。


  姚歡覺得,這個思路還是挺對的。


  翰林醫局可比翰林院更接近後宮。


  就算各殿女眷無病無災,當值太醫也要隔三岔五地去請平安脈,算是極少數可以頻繁地聯絡內外消息的人員。


  蘇頌指著苗靈素掌心的字道:“孟氏進宮時,老夫也還在相位,孟公將一些暗語知會於我。若有緊急之事要由老夫通過苗家警示皇後,苗家人須帶回皇後所寫暗語,老夫才相信,他們已將訊息傳到。每個暗語隻用一次,譬如娘子無事,是個字謎。”


  “哦,如此,”姚歡喃喃,“娘子無事,這是個嫻字?”


  蘇頌道:“正是。”


  孟皇後這回,在諸多暗語中,挑了自己的閨名寫回來,顯見得是表達出強烈的感念之情。


  姚歡想起臘八節那天,孟皇後對呂五娘表現出的親近,全然一副對家姐的依賴之情。


  姚歡當初感念孟氏在宮中對自己善意相待,最近又欽佩她敢在官家麵前為二蘇說話,對這位史載也好、親見也罷,都還不錯的皇後,越來越容易共情。


  因而,她也關注皇後乍聽此事時的反應。


  她於是看向苗靈素:“苗太醫,聖人她,心緒安好?”


  苗靈素知道眼前的女子已得蘇頌全然信任,也不瞞她:“聖人初時殊為震動,著我為福慶公主細細診察,又將呂氏前些時日送進宮中、尚未被小公主吃完的蜜餞菓子檢視了,得知公主無恙、那蜜餞菓子亦無異樣後,方心緒寧和了些。”


  蘇頌道:“此乃常理,所信任的至親如此陰狠毒辣,是可忍,孰不可忍?”


  苗靈素又轉向蘇頌道:“蘇公,聖人平複後,說與晚輩聽,這呂氏從小與她親密。呂氏乃呂晦叔(指呂公著,宣仁太後支持的舊黨中人)族中女子,故而當年與她一同入宮,接受宣仁太後與向太後的遴選。宣仁太後明明表現得很喜歡她,留她在宮中受教一陣,卻未給封號,而是將她指給了高家一位在開封府任職的公事幹當官。宣仁太後駕鶴西去後,呂氏奏請官家和聖人,要與夫君和離,帝後準了。呂氏也未再結姻緣,而是帶著身家住去福田院中,很快就成了管事娘子。聖人她不知,這呂氏女為何對自己恨之入骨。”


  姚歡暗道,估計還是因嫉成恨。


  宣仁太後,這位當今官家的祖母,最不喜歡孫子身邊有太多長得好看的嬪妃,唯恐從此君王不早朝的誤國之象出現。所以這美豔不遜於劉貴妃的呂五娘,怎麽可能在宮中留得下來。


  或許,這呂五娘在宮內受訓期間,對英俊帥氣的少年天子趙煦已經一往情深。又或許,她隻是不忿自己從小熟悉的姨表姐妹,遠不及自己美貌,卻為何能飛上枝頭做鳳凰。


  人即使有了瘋狂生長的妒忌心,也很少施加於和自己不在一個圈子、階層的人,而往往不吝潑於身邊的親朋同窗。


  隻聽蘇頌道:“不論這呂五娘是因不能留在宮中侍奉官家,還是因被錢財收買,而做出這般有悖人倫的惡行,老夫覺得,她最多也就隻是個棋子。關鍵還是,依姚娘子所言,吩咐呂五娘行事者是誰。”


  姚歡道:“那日福田院的另一個,自雲乃宮中之人,若知曉冬至節、宮裏去城南福田院送米糧炭火的是誰,應能順藤摸瓜。”


  苗靈素道:“姚娘子所言甚是,蘇公已命我小心地打探過,冬至節去福田院的,乃向太後慈寧殿裏的小黃門,帶著平日裏受宮中差遣的民夫去的,並無宮女。娘子確定另一個也是女子?”


  姚歡被他說得一愣。


  為了保護白樺阿弩他們幾個孩子,此前向蘇頌稟告此事時,請求蘇頌對孩子的身份與聽甕保密。既如此,她也不好與苗靈素討論,會不會存在一種可能,閹人的嗓音由聽甕傳導後,更令人分不出男女。


  但她細細回憶,呂五娘當時自稱“奴”。這個時代,女子自稱“奴”和自稱“奴家”,是全然不同的,以呂五娘這樣的身份,若麵對一個小黃門,怎麽可能自稱奴?

  “蘇公,苗太醫,又或許,與呂五娘接洽者,雖自稱宮中之人,卻並非慈寧殿的。他們本就是兩路。”


  蘇頌點頭,又道:“這些時日老夫細忖,福慶是公主,他們如果隻是為了謀求儲君之位,為何要害公主性命?故而,還是針對後位的可能性,大些。官家幾次召見老夫議政時,說起福慶公主,慈愛之情淋漓流露。若福慶公主夭亡,難保官家不會遷怒於聖人。可廢後乃大事,聖人居中宮後以來,其言也恭,其行也謹,僅憑子嗣早夭的借口,如何能褫奪聖人的封號而不引發朝野震動?所以姚娘子此前提到,曆代廢後往往牽扯上巫蠱厭媚之術,極有道理。”


  在宮中做太醫,沒有傻的。苗靈素與他阿父一樣,心思明敏。此刻他亦麵露無奈之色,向蘇頌道:“可惜劉貴妃平日裏隻由董太醫請平安脈,晚輩進不得她的毓秀閣,無法窺一窺蛛絲馬跡。”


  姚歡脫口而出:“禦膳所的管事郝隨,亦受劉貴妃重用。”


  苗靈素望了姚歡一眼。他那日在蘇迨家,就覺得這位娘子雖年輕,言談舉止卻有些男子的爽利之風,隻道是因常拋頭露麵、掙錢謀生之故,不想她對宮中情形亦熟悉。


  蘇頌道:“雖然劉貴妃最看重後位,但目下也不好說要陷害皇後,一定就是她。苗太醫,你行走其他宮閣,亦可多加留意。至於聖人處,有勞你再轉告,對福慶公主的飲食起居嚴加防範固然要緊,但再見那蛇蠍心腸的呂五娘時,切莫失態,免得打草驚蛇。吾等為聖人今後安危計,總還是想弄明白幕後之人。此事,老夫與姚娘子,對旁人亦會先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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