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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王駙馬家的機靈鬼兒

  姚歡扭頭望去,但見一個與曾緯歲數相仿的年輕男子,抱著個藤球,走到跟前。


  他細眼大嘴,顴骨如刀,遠不算美男子,可咧嘴笑起來,眼神和和樂樂,連顴骨下的一圈橫肉都往上彎翹似的,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


  他的短打上裝,也是湖青色,隻是料子與曾緯的錦緞質地完全不能比,像是麻衫兒。


  原產於阿拉伯地區的棉花,雖然南北朝時就在中國北部邊疆有所引種,但由於缺乏高效的脫籽和科學的紡織技術,人們多用來作填充物,塞在夾衣被褥中取暖,或者灌進枕墊裏。真正可以用作衣料的棉布,直到南宋末年,才經西北的陸上絲綢之路,和泉州的海上絲綢之路,運進中國,並經由智慧的農人和能工巧匠不斷改進種植與紡織技術。


  姚歡穿越來的是北宋中晚期,遠未到棉布普及的時代,貴賤貧富的各色人等,身上穿的,主要原料無非就是三大類——絲、麻、裘皮。


  姚歡睃了幾眼這小郎,麻質的衫子倒是漿洗得幹幹淨淨,隻是在腰封一側,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打了一塊顏色相近的補丁。


  手上拋玩著的藤球,也透著舊氣。


  姚歡暗忖,這大約不是官宦家的小子,為何與曾四郎之間,看起來熟稔得很?


  曾緯將馬拴緊了,在地上扔了個糧袋讓馬兒悠然地吃著,方拍拍雙手,解下革球,拋給那麻衣小子。


  “快把你那破藤球扔了,這個,送你。”


  麻衣小子叫聲“好嘞”,大大方方地接了球,翻來覆去地捏捏,又勾起腳尖,嫻熟地掂起球來,一麵由衷道“哎呦,好球,四郎一出手,沒有凡物呐。”


  曾緯則讚道“高鷂子的腳上功夫也真是冠絕開封城,這球好似仙劍認主般,盯著你的腳尖蹦躂。今日吾二人定要與宇文家的小子酣戰一場。”


  “四郎正說到俺心裏,”麻衣小子附和著,停了球,收了嬉笑之色,口吻端靜道,“四郎,今日俺出來,駙馬特地吩咐了,他又得了好畫,是荊浩然的《雪景山水圖》,四郎哪日得空,可往西園一觀。”


  曾緯聞言大喜“此畫竟也為駙馬尋得?!定要去看。”


  姚歡在一旁與美團拾掇荷葉,一邊將幾張發黑破損的撿出來,一邊豎起耳朵聽曾緯與那小郎的對話。


  待聽到“高鷂子”、“駙馬”、“西園”時,姚歡心頭猛地一震!

  西園,駙馬,喜歡買畫……難道是北宋那位著名的皇家妹夫王詵?

  高鷂子,姓高,那麽眼前這位來和曾緯踢球的麻衣小子,竟然是……


  恰此時,曾緯轉過臉來,向姚歡溫言道“歡姐兒,這位郎君姓高名俅,從前是蘇學士的小史,去歲得了蘇學士的引薦,在駙馬都尉王將軍府上聽差。”


  我去,真的是高俅!


  姚歡愕然中又摻了三分激動,都沒意識到曾緯對她的稱呼已從“姚娘子”改成了“歡姐兒”。


  姚歡盯著高俅,險些脫口而出“你認識林衝嘛?哈哈哈哈。”


  但她馬上在心中啐了自己幾口。


  穿越到真實的北宋時代來,不要盡想著對這些古人說冷笑話。


  曆史上哪有林衝這個人。就算在小說《水滸傳》裏,林衝閃亮登場的時候,高俅也都快五十了。


  隻是,姚歡自穿越來後,曾布、章惇、蘇迨、李格非這些同時代住在開封城的大咖,她即使陰錯陽差地已經接近他們圈子的邊緣,也仍是隻聞其名、未見過真人的麵。


  今日這高俅,她可是實實在在看到活人了呀!


  講道理,撇開施耐庵這個元朝小說家一味打造的墨墨黑的人設,史料記載裏的高俅,還是相當可圈可點的大人物。


  先後能在蘇軾、王詵、趙佶身邊當差,性格與能力,豈會沒有過人之處?


  隻從《水滸傳》裏學曆史的同誌們,往往對高俅的主要印象是,他有亨利大帝般的球技,以及他將大宋禁軍弄得烏煙瘴氣。


  可實際上,就算高俅在正史上留下的名聲也不咋滴,史家依然另留了筆墨,盡量公平地評價他——長於書法,詩詞功底好,有武藝,做過出訪遼國的外交使者,還在著名邊將劉仲武與西夏、吐蕃等國的拉鋸中建立過戰功。


  姚歡定定地看著眼前還是個小人物的高俅,身為後世之人的思緒翻飛激蕩。


  這真是一個穿越者無以言表的複雜體驗!


  她從這張年輕的麵孔上,仿佛能見到他在接下來的二三十年中青雲直上、數度建節,也見到他越來越貪婪無恥、沉浸於權力的深淵、一味揣摩聖意、對於大宋禁軍的軍紀廢弛熟視無睹。


  這種短暫的上帝視角,又令姚歡再度對曾緯感到好奇。


  為什麽,為什麽當下看來堪稱完美二代、也應當有好前程的曾四郎,在後世的史料中是個空白?

  他老爹,曾布,可是會一直得勢到徽宗朝的啊。距離曾布被蔡京鬥垮起碼還有十年,如今才二十三四歲的曾緯,難道會在接下來的十年內毫無建樹?


  且說那高俅,略略垂首,向姚歡作個揖,再抬起眼睛時,發現姚歡帶著分明有幾分古怪的神色看著自己,不免感到詫異。


  但他是何等機靈的人,這半年來又常奉駙馬之命、有意陪曾緯踢球喝酒,知曉不少曾府中可以有限公開的風波軼聞。


  他方才一聽曾緯提到“姚”字,立刻明白,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便是那曾以尋死鬧得曾府很抹不開麵子、後又教曾家長子收作義女的西軍家眷


  高俅於是謙卑而謹慎地探問道“姚娘子,莫非從前見過小的?”


  “歡姐兒,歡姐兒,你怎了?”曾緯也發現姚歡的眼神有些發愣。


  姚歡終於驚醒過來,隻好拿出萬年解圍梗來應付“俺失禮了,高郎君見諒則個。俺是瞧著高郎君英氣勃勃,好像俺在秦州時見過的軍中兒郎。”


  “哦,如此。嗬,嗬嗬,“高俅聞言,爽朗大笑道,”姚娘子此話聽著真舒坦,自打七八歲上,阿爺給俺尋了個廂軍老卒教授武藝起,俺就有參軍報國之誌呐。“


  曾緯聽了這番對話,卻驀地起了一陣不痛快。


  他想起姚歡在汴河邊觸株殉情的緣由。


  唔,她心中屬意的男子,隻有軍旅兒郎麽?


  那日在府中,恪兒要置她於死地,我手忙腳亂地爬下樹去救她,那模樣,想必笨拙如熊,與她見過的那些身姿矯健的軍士們,不可同日而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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