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小王子(三)
高逸辰緩緩走到白毓萱麵前,靜靜地站在那裏。
落日的餘暉輕輕灑在他們身上,如同一幅最美麗的水墨畫。
他靜靜地看著白毓萱,她依然漂亮。可是那張俏麗臉龐上的滄桑感,卻是無法抹去的。
白毓萱也靜靜地看著那張曾經令她魂牽夢縈的臉,心中感到一陣淒楚。幾日不見,他憔悴了許多。昔日神采飛揚的他,此時看起來沒有一點點神韻,似乎隻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不,不!”她心中用力地搖搖頭,“他隻不過是在擔心楊子愛和那個未出生的孩子罷了,又怎麽可能為了我這樣魂不守舍呢?”
她在拚命地欺騙自己。其實她非常清楚,他的憔悴,全是為了她。隻不過,她不願意讓自己再深陷進去。也許,放手才是一種幸福。於他,於她,都是一件幸事。
看著那雙深邃得依舊令人沉醉不己的眼睛,白毓萱的嘴角勉強動了動,那張如雪的麵龐上,泛起一縷淡淡的笑容。這笑容,非常淡,淡如水,如微風吹過的一池春水,泛起的點點漣漪。
她在等待,等待他先開口。畢竟,現在是他在求她。
高逸辰看著那張依舊美麗的麵龐,心在隱隱作痛。
他多想擁她在懷中,和以前一樣,看著那天邊淒豔的晚霞,一起聆聽深夜的風雨。那段平靜的日子,是多麽幸福啊!可是如今,他隻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他們之間,相隔的已經不僅僅是這幾尺的距離了,他們之間的隔閡,又豈是那座小小的鵲橋能夠連接的?
“你還好嗎?”看著白毓萱嘴角那淡淡的笑意,高逸辰的目光有些迷離了,他輕輕地問。
白毓萱淡淡笑了一下,這一笑,如百合般清麗可人,足以顛倒眾生。
雖然她笑起來非常美,可是石愷心急如焚,他又怎麽忍受得了這種慢節奏呢?他的愛人,正在生死邊緣徘徊著,而他們,卻在這裏緬懷過去,又讓石愷怎麽能不傷心呢?
“可汗……”他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子愛她……”
高逸辰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石愷的催促,仍然靜靜地看著白毓萱那雙美麗的眼睛。
幾年過去了,一切都變了。綺蓮公主死了,倩雪死了,覓雪也死了。多少人都死了,可是他們仍然活著,而且活得非常累。其實活下來的人又何嚐沒有變呢?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臉上也寫滿了滄桑。歲月無情,無情的讓人感到恐怖!
“她怎麽樣了?”白毓萱平靜地問。
高逸辰輕輕地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她真的想見我?”白毓萱有些懷疑地問。
她並不相信,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楊子愛居然會有這個要求。難道,僅僅是求生的欲望,想求自己找淩嘯風救她們母子嗎?
不,不會的。楊子愛生性高傲,她寧可自己死去,也不會彎下腰求任何人的。這一點,她像極了楊子凝。她們姐妹倆個,雖然從未謀麵,但是身上,還是有著許多的相似之處。
高逸辰低聲說:“是的,她想見你,有許多話想和你說。”
白毓萱輕輕地點點頭,淡淡地說:“好,我見她。”
“那,你會寫信讓西涼王來嗎?”石愷急得滿頭大汗,在一邊催促道。
“我這就寫信。”白毓萱淡淡地說,“隻不過,從西涼到這裏路途遙遠,我不敢保證,西涼王會及時前來。”
“你能寫信就好!”石愷緊緊地拉著白毓萱那雪白的衣襟,老淚縱橫,“隻要你寫了信,子愛就多了一分生的希望!”
其實石愷也知道,要讓淩嘯風及時趕到,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的。他對楊子愛的緊張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高逸辰,甚至也超過了楊子愛本人。
對於生,楊子愛並不是那麽的渴望,她本來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她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上,本來就是多餘的。一個私生女,即使是下了地獄,也會被其他鬼魂嘲笑的。不過,她現在並不想死,至少她要等到她的孩子出生後再死。母愛,是不求任何回報的。
白毓萱放飛了傲寒閼氏昔日養的白鴿,也放飛了石愷那沉甸甸的希望。
看著那遠遠消失的小黑點,石愷恨不能再給它插上一對翅膀,讓它馬上飛到淩嘯風身邊。
“我們走吧。”高逸辰看著那遠去的白鴿,聲音有些微微顫抖,“子愛還在等著你呢。”
“子愛?”白毓萱那如柳葉的眉毛微微挑了挑,淡淡一笑,“好,我這就去見可汗的新女人,不讓她有任何遺憾!”
聽了她的話,高逸辰心一沉。他真的不想傷害她,可是,他卻一直在傷害。
她是敏感而柔弱的,她根本就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堅強。白毓萱,一個從小便曆經磨難的落難公主,卸下偽裝之後,她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一個需要保護和安慰的小女人。
可是,每當黑夜來臨的時候,替她拭去眼角淚痕的,隻有她自己。
“我帶路!”石愷見不得他們在這裏卿卿我我,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往楊子愛的帳篷奔去。
他老了,真的老了。雖然腿腳看起來尚且靈活,可是那佝僂的背影,那紛飛的白發,卻在提醒著眾人,昔日的大英雄,如今隻不過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了。可是,他的心卻未老,一直年輕著。他對楊子愛的愛,比那些青春少年的更加洶湧澎湃。
白毓萱看著石愷那佝僂的背影,心裏酸酸的。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能夠像了塵師太和石愷一樣坦蕩,一樣放的開。如果自己有他們這樣的心境,那麽自己現在就不會這麽痛苦了。為什麽他們能做得到的,而自己不行?為什麽自己的愛,就是那麽自私,而不能像他們一樣坦然呢?
楊子愛住在昔日綺蓮公主的帳篷。不過,這裏已經沒有昔日那股濃鬱的香氣了,取而代之的,是濃鬱的藥味。
自從楊子愛出現難產的症狀後,高逸辰擔心煎藥不及時,便在帳篷附近支了篝火,就近煎藥。嫋嫋的白煙,在帳篷附近升起,環繞著那潔白的帳篷,看上去異樣美麗,恍若一個不真實的夢。
石愷絲毫不顧忌別人的眼光,輕輕地替白毓萱撩開了帳篷的簾子。
白毓萱沒有猶豫,連忙走了進去。
帳篷內,充斥著藥香味和鮮血的血腥味。
楊子愛靜靜地躺在一張小小的床上,鮮血,浸紅了那淡黃色的錦被。她那略微浮腫的臉龐,如大理石般蒼白。
幾個產婆見白毓萱進來,她們並不認識,剛想發作,卻見高逸辰站在後麵,便不作聲了。
高逸辰輕輕地揮了揮手,產婆們會意,便悄悄退了下去。
“這真的是楊子愛嗎?”白毓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昔日的楊子愛,有著狐狸一樣迷人的嬌豔麵龐,看起來如枝頭最嬌豔的海棠。那時的她,不施粉黛,卻足以讓百花失色。她的美,是一覽無餘的,是不需要任何修飾的。雖然她的美不及白毓萱的更有韻味,但是她卻有著自己的獨特之處。她的身上,有著草原上的野性美,雖然她生在江南,可是她的身體裏,卻依舊流淌著烏蘇的血液。她的性格,更接近於草原上的人們。
如今的她,渾身浮腫,麵無血色。那淩亂的秀發,如黑瀑布般傾瀉而下,更顯得她那張如雪麵龐蒼白了。
白毓萱緩緩走到她身邊,輕輕地蹲了下來,緊緊握住了那隻冰冷的手。
“子愛,子愛……”看著瀕臨死亡的楊子愛,不管有多少恨,白毓萱也恨不起來了。
畢竟,她要死了。對於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麽不能原諒的呢?再說了,楊子愛並不是那種十惡不赦之人,她並不壞。她的一生,本來就是一個悲劇。楊太醫根本就不會想到,自己的一次風流,給他這個可憐的小女兒,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楊子愛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幹涸的眸子裏,沒有一絲絲神采。
白毓萱一看到那雙眸子,她就知道,此時別說是淩嘯風來了,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法將楊子愛從奈何橋邊拉回來了。
“是你嗎?公主?”楊子愛隻覺得眼前蒙著一層薄薄的霧,眼前的一切,已經不那麽真切了。
朦朧中,她好像看到一張清麗的麵龐,那女子的目光好溫柔,好清澈,仿佛江南最清澈的一泓秋水。
“是我,子愛。”白毓萱的眼睛濕潤了,她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浮腫的女人,和昔日那相嬌豔的楊子愛聯係在一起。
“公主!”楊子愛那雙渾濁的眸子裏,泛起了層層漣漪,立刻煥發了生機。
她試圖坐起來,卻被白毓萱給製止了。
“快躺下。”白毓萱溫柔地說,“聽我的,你現在身體虛弱,好好躺著。”
楊子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逸辰,臉上露出了一縷淡淡的笑容。
高逸辰會意,他知道楊子愛有話要單獨和白毓萱說,便輕輕地退了出去。
“謝謝你。”楊子愛淡淡地笑著,“公主,謝謝你能來見我最後一麵。”
“胡說什麽啊!”白毓萱輕聲嗔怪道,“什麽最後一麵啊?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楊子愛聽了,苦笑著說:“公主,我是大夫,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現在我自己都無能為力了,誰還能幫我呢?”
“我已經寫信向西涼王求助了。”白毓萱連忙安慰道,“你也知道的,除了烏蘇楊家,天底下醫術最好的,就是西涼淩家了。隻要西涼王一來,你就有救了……”
聽了白毓萱的話,楊子愛苦笑著搖了搖頭:“公主,西涼王是男人,他又如何能醫治難產呢?再說了,我的身體,能夠等到他來嗎?”
這世上,沒有人比楊子愛更清楚現在的狀況了。如果她什麽都不懂,那麽對現在的情勢也許會抱有樂觀的態度,還會以為有一線生機。可是,她太清楚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大限已經到了。現在,黑白無常應該已經出發了,他們正揮舞著哭喪棒,走過了奈何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