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潑茶賭書
“她叫易十三娘，是個很好的人。”容涼對穆雲銷說道。
二樓光線十分明亮，照亮都是牆壁上鑲嵌的夜明珠，看起來就像是一間普通的書房，桌旁有一個雕獸的小銅爐，爐上正燒著水，白色的水汽從四方小獸的嘴中噴出來。
易十三娘坐在桌前，明亮的光下穆雲銷看清了她的模樣，體態豐盈，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風韻依舊存了大半，眉心有一顆紮眼的小痣，此時她正慵懶地撐在桌子上，像一隻饜足的貓眯。
“過來小弟弟，我看看你挑了本什麽書。”
穆雲銷見容涼點了頭，才走過去，將他剛才選的那本書雙手放在了桌子上。
“嗯……《楚辭》，你運氣挺好的呀，賭書的規矩知道嗎？”
穆雲銷搖了搖頭，他連自己為什麽來這裏都不知道。
易十三娘看向容涼，見後者微微搖了搖頭，心中了然。
賭書一場參生死，潑茶難消美人香。
世人皆知，嶽陽有間賭書苑，和裏麵的老板娘賭一場書，贏了，可以提任何要求，無論是殺人報仇還是榮華富貴，輸了，就要喝下加了奇毒“美人香”的茶水，必須為老板娘做一件事情才能得到解藥。
做不到的話，便會死在美人香編織的溫柔鄉中。
美人香的夢境，能填補生平遺憾，消除執念，被稱為九州最美的死法。
無數走投無路的人來這裏賭一場書，贏了，告別前塵，開始一段新生，輸了，為老板娘做一件事情，或生，或者死在心中最渴望的夢中。
可是容涼並不想告訴穆雲銷這些，因為會影響到他的心境，賭局中，心境的一點偏差可能就注定了輸贏。
“姐姐告訴你怎麽個賭法兒。”易十三娘隨便翻開《楚辭》中的一頁，“我說出這書中的一篇文章，或者文章中的哪一句話，你說出它在哪一頁兒，明白了嗎？”
穆雲銷點了點頭，這下他明白她為什麽說他挺幸運的，《楚辭》是本很出名的書，和四書五經差不多，都是讀書人首要學習的。
他母親自小便教他和妹妹讀書認字，《楚辭》他也是會的。
“給你沏一盞茶的時間，看看這本書。”易十三娘將書推到他麵前，起身來到銅爐邊取下水壺，開始沏茶。
不一會兒，飽含了暖意的茶香便飄開來。
穆雲銷以前看的《楚辭》和這本排版不一樣，但是粗略翻一遍也能推算出來頁數。
易十三娘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桌子上，另一杯送到了容涼麵前，“尊駕要嚐嚐我這裏的美人香嗎？”
容涼正隨意地靠在軟塌上，聞聲將茶杯接了過來，“多謝夫人。”
世人都以為“美人香”是一種奇毒，但其實是這種茶的名字。
容涼吹了吹浮葉，喝了一口，茶香在口中蔓延。
茶本無毒，有毒的是人心。
“怎麽樣，可以開始了嗎？”易十三娘回到桌麵問道。
穆雲銷和上書，“嗯。”
易十三娘見少年鎮定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這江湖始終是年輕人的，“《七諫·初放》在哪一頁？”
穆雲銷仔細想了一下，“六十七頁。”
“你確定嗎？”易十三娘拉長了話音，故意要迷惑他。
“確定。”穆雲銷篤定地道。
易十三娘翻開了將《楚辭》翻到了《七諫·初問》的那一頁，垂眸看了一眼，紅唇彎了彎，“你贏了。”
穆雲銷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心，因為容涼沒告訴他輸贏的後果。
他回身看去，容涼合著眼睛，一隻手撐著頭靠在軟塌上，“我師父他……？”
易十三娘含笑低聲道，“他喝了美人香，睡一會兒就好了，接下來看看他給你準備的，迎了賭書的獎勵吧。”
穆雲銷正疑惑著，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哥哥！”，少年身子猛地一僵，好一會兒才緩慢地轉過身去。
樓梯口處站著一個俏麗的小女孩，彎彎的大眼睛裏帶著晶瑩的淚花，正望著他。
穆雲銷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嘴唇顫抖地喚出那個他在夢中呼喚了千遍萬變的名字，“……雨霽？”
“哥哥……”穆雨霽飛快地撲進穆雲銷懷中，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她親眼見到了家人們喪命敵手，葬身火海，曆經半個多月的顛沛，她都堅強地沒有哭，直到見到哥哥的這一刻，所有的恐懼和迷茫，都化為決堤的淚水湧了出來。
穆雲銷有那麽一瞬覺得自己在做夢，可是懷中小小的身軀那麽鮮活，那麽熟悉，胳膊緩緩收緊，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踏實，一滴淚從少年的眼角滑落。
家破人亡後，他們成了彼此在世間唯一的羈絆，世事變遷、生死磨難後的重逢，輕而易舉便衝破了所謂堅強的防線，彌足珍貴。
過了好久，穆雨霽哭夠了才從哥哥的懷中抬起頭，紅腫著眼睛，“哥哥你瘦了好多……你是不是過得不好？”
穆雲銷聞言鼻頭又是一酸，她一直是被家人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隻要負責漂亮和快樂就好，幾時懂得關心人了？可是現在……
他溫聲哄道，“隻要你好好的，哥哥就沒事，別哭了，眼睛都腫得不好看了。”
穆雨霽三下兩下擦掉眼淚，帶著濃濃的鼻音咕噥道，“我隻想要哥哥好好的。”
“哥哥會好好的，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是師父救了我，然後帶我來這裏的。”
“師父？”穆雲銷這才注意到這裏還有另外一個人，穿著一身水藍色的幹練男裝，眉眼柔和中藏著威嚴，一眼便能看出是個身居高位的女子。
肖燕新微微一笑，“她是你贏了賭書的獎勵哦。”
穆雲銷恭敬道，“多謝前輩。”
“你不必謝我，是你師父拜托我的，不過她也不希望你謝她，不然也不會帶你來賭書了。”
穆雲銷頓時明白了容涼的苦心，感動的看著還在睡著的容涼，眼圈又紅了。
容涼雖然幫助穆雲銷從天譴的手中救回了穆雨霽，但是卻是穆雲銷靠著自己賭書贏了才見到了妹妹，如果他今日輸給了易十三娘，那麽他也是見不到穆雨霽的。
有些道理，容涼用實際行動來教給穆雲銷，而她這個徒弟，已經成功領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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