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兩個男人的紛爭
新年過了沒多久，宋遠和蘇軾就陷了極度的焦慮之中。
這一年，一直沒有下雨，直到三月初，才有零星的雨不情不願地從天上飄下來。
韓幾的那些擔心竟都成了現實。
糧米早就吃完了，貧窮的人家開始到處挖野菜。可是他們對野菜的認識很是粗淺，竟接連發生了好幾起食用野菜中毒的事件。
蘇軾不止一次在和韓幾的交談裏提到了路朝雲，說如果朝雲姑娘在就好了，她的醫術那麽高明，一來可以教教百姓認認野菜，二來也可以幫助鳳翔原本就不怎麽多的醫鋪以解這燃眉之急。
韓幾和我商量了幾回，終於決定，讓宋昱回京城去把路朝雲給找回來。
於是，來到鳳翔的第四個月，我終於成功地恢複了女兒身，宋昱，自然是回到了宋大人的老家，去伺候他病重的雙親了。
來不及去和蘇軾客套什麽，我就以路朝雲的身份去了善堂安置災民。
王閏之帶著王弗的禮物來看我，卻被我拉去一起為善堂裏的百姓看病，他們大多是餓病了的，麵黃肌瘦，身體嚴重缺乏營養。
饑渴的滋味隻有親自承受過的人才明白，那是一種身體逐漸被掏空的感覺，似乎你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和你告別，你想要挽留它，卻沒有一點點辦法。然後你發現你的體內那些器官也都在自我收縮，縮到你幾乎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了，這時候，就輪到了你的身體了，不管你以前是多麽地體大膀圓，餓到一定的時候，你的身子就會無限度地收縮，最後縮成一團……
柳如煙也被我拉來了一起為那些饑民服務。我對柳如煙的身世一直都不了解，以為她到了這樣的場合會尖叫，會受不了，誰知道她卻做得很好，眼裏始終有著一絲同情，對那些生了病的災民也是竭盡所能地去幫助，一張小嘴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竟在無形中給這沉悶的善堂增加了許多生機。
王閏之是和柳如煙完全不同的一個女人，她的話很少，甚至於一整天都見不到她說話，但她的手腳卻從不停著，忙著送粥，忙著送水，忙著為那些病重的災民擦拭著身子。
這樣的女人，蘇軾如何能不愛呢？
旱情繼續著，馬上就到四月份了，四月是播種的好時節，如果那時候還沒有雨的話，來年一定又是一個災年。
蘇軾寫了許多求雨賦，但那些賦隻是給未來的文壇添了一抹亮色，對於現在的旱情毫無用處。
那日，我忙完善堂的事情，正準備去韓府拿一些草藥來，就聽得蘇軾和韓幾在善堂外大聲地爭辯。
躲在那裏聽了半響，才知道他們爭吵的原因竟是為了韓府倉庫裏的那些黃豆。
“你當初為什麽要買下那些黃豆的？”蘇軾責問著韓幾，“不就是為了出現這種情況時，可以拿來煮豆花給百姓解困嗎？”
“對，我當初的確是這樣想的，可是蘇大人，鳳翔不是一個小地方啊。這幾個月的旱情已經讓鳳翔的土地質量變了樣，我研究過那些土，就算過段時間下雨，我們的稻穀也可能無法活下來。”
“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當務之急，是讓那些已經餓得要吃人的百姓能有一口塞肚子的東西。韓幾，你不要讓我看錯了你，你不要讓我猜中，你是想把那黃豆高價賣給那些有錢的富商。”
“蘇大人，我韓幾和你也是好幾年的交情了，我至於為了那幾錠銀子，把我韓幾和我們韓家的清白都給糟蹋了嗎？”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隻有兩個男人的沉重的呼吸聲。
想躡手躡腳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卻還是被蘇軾看到了。
“朝雲姑娘，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大家都還好嗎？”
“情況還那麽惡劣，不過就像蘇大人所說的，如果朝廷的救濟糧再不來的話，我們的餘糧是撐不了幾天的。”
蘇軾聞之，立即急紅了眼，他抓住了韓幾“韓公子，請你，請你一定要救救鳳翔的百姓啊。”
“我怎麽可能不救鳳翔的百姓，可是，那些黃豆，能拿來煮豆花的都已經拿來了，剩下的那些，死也不能吃的。”
“為什麽？物以稀為貴嗎？你想要等情況更嚴峻了，高價賣出，對不對？韓幾，你真是丟了你爺爺的臉啊。”蘇軾別過臉去，痛心疾首。
韓幾的麵色蒼白，他不再說什麽，拂袖而去。
其實我偷偷地去看過那倉庫裏的豆子，所剩也沒有多少，就算全都拿過來煮成豆花豆漿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韓幾他的堅持也許也有他的道理。
但我們終不能坐以待斃的，朝廷的救濟糧雖然說已經在路上了，但幾經易手，能到鳳翔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更何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的。
李海和李誠想組織了一批還有力氣的後生加上府衙裏的那些差伇們去了鳳翔的幾座山上，倒也打到了幾隻野獸，但那些野獸也和人一樣，餓得皮包骨頭，熬成湯都沒有多少可以分的。
女人們都被喚了出來，一隊人跟著我去找野菜，另一部分人就跟著王閏之去采野果子，另一部分人在善堂聽著柳如煙的指揮照顧那些奄奄一息的饑民們。
王弗也想來幫忙，卻被我勸住了，我讓她另外組織了一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擔的夫人小姐們繡花，托了幾個牙婆送到收成比較好的市府去賣，再用賣來的銀兩換來一些糧米。
但經常是賣得了銀子，卻買不來糧米。
饑渴依然像迅即傳播的鼠疫一般撕咬著鳳翔人民的生命。
蘇軾和韓幾的爭吵也到了白日化的程度，韓幾幹脆從大家的視野裏消失，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韓府僅存的那些黃豆。
三月下旬的一個晚上，突然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接著黃豆粒大小的雨從天空中倒了下來。
那一場雨整整下了三天，蘇軾就像個孩子一樣站在雨裏，喝著那天下掉下來的甘霖，酬謝著上天的仁慈。鳳翔的百姓也都一個個跑了出來，跟著蘇軾在雨裏感謝著天恩。
王弗站在剛剛修葺好的府邸裏，看著丈夫像個孩子一樣在雨裏奔跑，和百姓們一起嬉笑著，追逐著，連日來的擔憂和焦慮都變成了熱淚，在她美麗的臉上靜靜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