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往事

  丫兒也是豁出去了,拉著她大伯和伯娘就往麥場跑,一路大喊大叫,要村子裏的人出來看看,看這田支書一家是不是要逼死人了。


  那一家人就追上來,田老太太是個葷素不忌的,推搡間就把丫兒推倒了,這地上正好有塊石頭,可憐的孩子頭正好磕上去。大伯和伯娘要送醫院,田老太太死命不肯,反而哭天搶地訴說起她的委屈……


  楚婕聽得心頭火起,怒道:“丫兒娘呢?做娘的哪裏去了?”


  周圍的人麵麵相覷,嗨,在麥場鬧了這半天,就沒有見過丫兒娘露麵。估摸著那娘們也知道自己的臉皮掛不住,幹脆裝死不出來,隻盼著大家夥忘了她的存在哩。


  這也是個當娘的!媽的,這世間當娘都不要考證的,叫這麽個玩意兒占了母親的身份!

  紀東方握了握她的手,安撫她要暴走的情緒,沉聲對滿臉莫名意味的支書說:“我們來不是要找誰的麻煩,隻是我愛人和孩子在街上碰見丫兒,聽說她是烈士遺孤,不由自主多了些關心。烈士為了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國家為了感謝他們的突出貢獻,這才給他們的遺屬遺孤按月支付撫恤金,保障他們的生活;同時也請地方配合,給他們福利和便利,幫助他們過好生活。我們聽說,村裏其實盡到了這部分的責任,該給的福利補貼都很盡心。”


  支書的嘴角又抽了抽,圍觀的群眾也有撇嘴的:說是給大英遺孤的補貼,其實還不是借著這個名義,拿公家的錢物補貼支書的弟弟?還說不準這些東西到底進了誰的口袋呢。


  紀東方把大家的神情看在眼裏,又對囁嚅著要說什麽的丫兒大伯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還是那句話,我們隻是見著點不平,貿然插手罷了。實在是家裏的親友大多在部隊裏,感情不一樣,看著烈士的遺孤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聽著他們受苦,難免放心不下。我們就是些學生,代表華大下來考察咱東北工業的。幹不來斷案的事情,丫兒的事情,到底誰是誰非,也不是我們來評判的,過幾日部隊的同誌下來,他們自然能調查明白。”


  他是唯恐對方聽不明白,特地把話講得透透的了。一個大隊的人聚在這裏,要是存心不讓他們走出去,他們幾個書生加兩個孩子,萬一打起來,林森和李江河他們,說不定還要阿婕騰出手來保護orz。


  支書這輩子腦筋都沒有動得這麽快過,丫兒繼父再上來喊“哥”時,他沒好氣,一煙鍋子砸過去:“作死的玩意兒!”


  你聽沒聽著,人家是最高學府華大的學生,代表學校來考察工廠的!這樣的人你惹不起,也躲不起。你想把人留在這裏?你有幾個腦袋?

  人家還說了,家裏親友都在部隊裏。咱們大隊一年出幾個兵?能驗上的都說是祖墳上冒青煙,一家子跟著雞犬升天的。以前大英……咳咳,不說他。可人家呢?親友都在部隊口,這是什麽家庭?

  紀東方一看就知道對方是會權衡利弊的,人家也沒空再為難他們這幾個管閑事的,當務之急怕是要商議對策,怎麽把事情粉飾得好看一點。


  他們在全村人的注視下慢慢從麥場裏走出來,沿著往市裏的大路走去,不到半刻鍾,後麵有人追上來。


  “同……同誌!”


  是丫兒的大伯,之前紀東方就悄聲讓他找機會來追他們,他來得也快,這應當是個有擔當的漢子,隻可惜太過老實,能力有限,這又是個支書能把控所有人命運的地方,他們還能怎麽樣呢?


  丫兒大伯也姓田,叫田大牛:“……大英從小就機靈,上山爬樹下河摸魚,學什麽都快。他小的時候就喜歡聽戰鬥故事,總說他長大也要去打鬼子保家衛國……”


  田大牛抹了把眼淚,他和弟弟的年紀差得不少,對於弟弟十分愛護,那又是個機靈人,哪裏不愛呢?


  “後來他去驗了兵,驗上了,一去好幾年沒回來。他寄錢,領到的津貼自己都舍不得花,全寄到家裏來。我爹生病看病就是用他的錢,後來爹沒了,也是他出錢葬的。我家裏孩子這的那的,都是靠著這叔叔……”


  所以田大壯心裏有愧,弟弟對他有大恩,可弟弟就一條血脈,他沒能給人護好。


  “……大英沒了,緊跟著我娘也沒了,他媳婦娘家找上來,要給她重新說一家。我和我媳婦在家也說,說一家也行,才二十出頭的人,要人家一輩子給大英守著,這也太欺負人了。”


  就是這麽個善良樸實的想法,叫這兩口子後來悔恨交加。


  “我們也說,田繼業……”這是丫兒繼父,支書叫做田繼宗,“田繼業自己個兒有兩個閨女了,丫兒娘年紀也輕,嫁去了指定還能再生。這一家孩子,我們丫兒就不金貴了。我媳婦兒就表態,說要不把丫兒留下吧。我們自個兒的娃娃也長大了,平日裏幫著把丫兒看大了,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田大牛想的是挺好,也不失為一條安排丫兒母女的合適路子。可田大牛沒想多了,奈何人家田繼業家裏早有打算。自古財帛動人心,田大英犧牲後的撫恤金、大隊乃至公社時不時能給的福利和政策傾斜,這都是要跟著丫兒走的。


  要是田大牛養著丫兒,田繼業兄弟能得到什麽好處?那這門親事就太雞肋了。


  丫兒娘激烈反對把孩子交給兄嫂,田大牛夫婦又是善良心軟的,哪裏忍心分離人家母女?想著田繼業願意撫養丫兒;丫兒娘這也是親生母親,自古隻見著後娘欺負繼女的,當了後娘欺負親生孩子的卻少見;再者說了,丫兒娘再嫁也是在大隊裏,丫兒過得到底如何,他們隨時能看到的,整個宗族也是見證……


  他們也是這麽想得清楚明白了,就沒有堅持留下丫兒。


  田大牛捶捶腦袋,一片淒苦之色:“哪裏知道啊,他們都是披著人皮的畜生。丫兒娘嫁了去,心裏就隻有那家人了。為了討好田繼業,家裏的活計從來不叫田繼業的閨女們幹,她裏裏外外都包了,丫兒稍微長大一點,就被她教著洗衣做飯打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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